我一下被他神奇的想象力逗笑了,左右这样闹脾气也没有意义,便呼了口气,语气轻松地笑道:&ldo;什么打架,你可真能想。我不过就是下楼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下而已。&rdo;
唐生在我说完后,脸色并没有变得轻松下来,仍是皱眉看着我开口问道:&ldo;什么叫摔了一下而已?怎么摔的?多高摔下来的?身上还有哪不舒服的?&rdo;
这人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我回看向他,这才理解到刚才周女士一脸不耐烦代表什么,有些想笑,但因他一脸焦急勉强忍住了,只耐心回答道:&ldo;就是只摔了一下,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护住了脑袋,没什么事儿,还有身上其他的,没……&rdo;说到这儿时,本想活动一下身体增加话的可信度,没成想腰一扭,便又是一阵刺痛传来,让我顿时没忍住&ldo;嘶~&rdo;了一声。
唐生见状立马便撑起身,作势就要抱我起来,我被他一挪动只觉腰椎部分疼得更是厉害,忙伸手拍着他手臂,制止了他。随后我手臂背在身后,在腰部摸索着粗步判断着痛源。唐生在一旁脸色十分的严峻,神色中传出的不淡定,与之前在病房时宛若两人。
确定了是四五腰椎间传出的痛感,我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唐生这时终于也没忍住开口问道:&ldo;怎么了?腰上痛吗?不能动了?你等下,我去给你找个腰封。&rdo;
见他说完就要走,我有些艰难地伸手拉住了他,看他回头看我,才开口说道:&ldo;腰封先不急,我现在估计需要的应该是ct。&rdo;
他闻言眉头皱得更是厉害,一边伸手探向我的后腰,一边说道:&ldo;刚才也没瞧着征兆,你确定吗?&rdo;随后顺着胸椎往下一节一节做着简单的体表检查。
我腰部僵硬不敢动,轻呼了口气,摇了摇头道:&ldo;我也不确定,刚刚自己摸了摸,但没办法下结论,你先去帮我挂个号,住院楼好像也有检验科,就在三……啊!痛,就那儿!&rdo;
唐生闻言停止了动作,我感受着他手指的位置,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心里更加没底。他在大概清楚了情况后便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我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莫名地,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一系列检查下来,综合各报告得出的结论,充分地证明了,我这八年学医生涯并不是白费的。当我躺在与我妈仅隔了一层的住院部病床上时,不由深深地体会到,世事的玄妙。
收我的是骨科一个留着络腮胡子,头发稀疏还有点谢顶的医师,因他从外貌上跟我所熟知的另一位廖姓骨科医师差别太大,我下意识地不太信任他。所以当他判断我需要卧床治疗长达一个多月时,我下意识地,毫无专业素养地反驳了他。
随后,被唐生毫不犹豫地训斥了一顿……
对于自己不仅受了重伤,还一而再再而三被教训的悲惨遭遇,我感到十分痛心疾首。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生着闷气,趁着唐生出去帮我办一系列住院手续的空档,打开了周女士的一叠病检资料。
放在最上面的是血常规检查,我着重去留意了一下白细胞指数,发现其在常规范围内后,便稍微松了口气。心里乐观地想着,只要不是血癌或淋巴癌,其他应该都还比较好解决吧。
再就是胸腔造影报告,鉴于周女士之前一直咳嗽,我之前怀疑最大的便是肺炎,但此时一看,却没有发现任何有太大异常的指数。顿时心中生疑,忍着性子继续看下去,最后在一张腹部b超的报告单。
位于报告单中下部的两张b超图画中,有着每一个经过临床训练的人都看得出的腹腔积水,脏器肥大。只需稍微留神辨认,你就可以知道,那个明显大得有些不寻常的脏器,是胰腺。
但我见状仍怀着最后的希望,不愿意再思考,逼着自己看向最后医师的鉴定。
方方正正的三个汉字,一清二楚而不容置疑地告诉了我一个现实,周女士,她患了胰腺癌……
人生总是微妙而讽刺,记得当初进入医学院的第一节解剖课,拥有医学教授职称的我的老师,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她看着我们这些对医学仍然处于矇昧阶段的孩子们,语调沉重地告诉着:&ldo;即使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我们人类,对自己的身体,仍然存在着数不清的未知。至今为止,我们能够弄得清楚的疾病,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二十。所以在座的各位,你们肩上,从此以后便担负着,将这些未知病症,一个一个解释清楚的重任。动脉炎,慢性前列腺炎,胰腺炎,胰腺癌……&rdo;
&ldo;杜茜,杜茜!别哭了,没事儿的,有我在,有我在!&rdo;
我在唐生焦急的呼喊声中回过了神,我的脸,埋在他的怀里,眼前的他的衣服,被我的泪水晕湿得很透彻。我下意识的觉得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个可怕的梦境,我的手摸索着,再度拿起那叠资料,泪眼婆娑着,想要确认,中途,却被唐生,残忍地夺去了。
我顿时失了理智,嘴里破口而出许多难听地话,身体也就要死命地挣扎起来。他什么也没有再说,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手将我双手压在病床上,用一手固定着我的腰。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不可以动,但身体并不听话。
那一霎,我只觉心中的悲伤无边无际,死命地嘶吼着,想要挣脱唐生的束缚,想要挣脱这无情的世界的束缚。这样的状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当痛觉从我的右上臂传来,我全身的力气,才都随着这种叫做戊巴比妥钠的药物逐渐消沉。
当我的意识陷入混沌,脑海的一片黑幕中,突然放映起一场场熟悉而又久远的场景。
周女士送第一天进入学堂的我上学,她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外,蹲下身,轻轻地为我擦去泪痕。她耐心地安慰着因为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而大哭的我,告诉我,不要害怕,也不用想她,要好好和小伙伴相处,因为她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周女士送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我上大学,她在通向c城的长途客车外,为我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皱。她早已变得没有那么多话,只是沉默着从包里,又拿出好些东西,一件一件地往我的行李箱里塞。我随着车辆地移动渐渐远离小镇,回过头,看到她一直站在那里。
从那以后,我俩一直聚少离多,但我总以为,她还在那里,在小学的校门外等着我,在车站的台阶上看着我。她悠远的目光能穿过一路上的重重阻碍,投射到我的身上,她沉默的深情能无视漫长的时光存留在我心上。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终究是物质的。
醒来时天色昏暗,我睁眼看着天花板,全身似乎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力气动弹。这是许多人,第一次注射镇定剂的普遍体感。对于我来说,只是不想动。
视线中,唐生双手插在裤兜里走了进来,他看见我醒来没有再闹腾,像是松了口气。我见状在心里想着,他这口气,大约是松早了。
他在我床边坐下,先是默不作声地打量了我一阵,大概觉得我的神色不太对,略一思索还是开了口:&ldo;杜茜,你母亲的事,有我在身边照料。我知道你现在缓过来了,不会再闹腾,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有什么想法,尽量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决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