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口吻,就像在告诉顾西曼:一切都淡了,要散了。他这么淡淡的、不太上心的语调,不需多,一点就足够顾西曼抓狂。顾西曼好不容易忍住,还是不肯相信,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顾西曼还没说完,万佑礼就已经浅淡地否认了:“没有。我只是想听——”古怪地顿一顿,才继续说,“——听你也跟我说声新年好。不过——”陡然有些凄凉,“——听你那边的声音,蛮热闹的嘛,不打扰你了,我挂了。”“你……”顾西曼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紧接着响起的忙音硬生生堵回去。万佑礼挂断电话,忽然间失笑,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可笑的,不就是他自己吗?走廊上很空旷,万佑礼伸长胳膊才够着墙壁上的挂式电话机。走廊尽头的柜台那里有值班的护士,他没惊动她们,自行回到病房。轮椅在地上无声地滑动。直到推开病房门,他回到这间没有开灯、略显昏暗的独立病房,万佑礼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在笑什么了。顾西曼,你怎么总是这么凶?你就不能,也开开心心地,跟我说一句新年好吗?这个年过的甚是糟糕,老爸老妈也不知道找到了个什么鬼医学专家的资料,大过年的跑国外去寻医,老爸的秘书刚送了晚餐过来,秘书也有家庭啊,也得过年啊,当然要早点赶回家啊,哪能一整晚陪在医院?在医院久呆也不吉利啊。本来那几个哥们儿可以过来陪一赔的,可医院的主任明令禁止那些闹腾的家伙踏进他病房半步,说是那样会影响他休息。现在,连想找一个能骂他的人都找不到。万佑礼划着轮椅到床边,外头的窗台上结着细细的冰柱。看着看着,忽然流下泪来。刚滑下的泪珠还带着体温,他赶紧擦去。忒丢人了,大男人还哭鼻子,呵……顾西曼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她低下头,眼泪就直接滴进雪地里,水珠在纯白色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的小坑。听他声音好好的,她不是该安心才是?为什么,反而更焦虑?呵……顾西曼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然后,她身后另一条影子慢慢靠近了她,她虽低着头,却没有注意到。臣向北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走近,看着她弓着身体,臣向北有些无力地揣测,她……就这么难受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臣向北走到了她身旁才开口。西曼涣散的目光因为他的话慢慢凝聚起来,她借着头发的掩护擦了泪,抬起头来,犹豫和挣扎只不过是一瞬,顾西曼决定告诉他:“刚才万佑礼打电话给我了。”“是么?”臣向北语气如常。怎能不如常?他早猜到,“他还好么?”她摇头,“他,似乎……”她也不知道他似乎怎样,只是觉得怪。顾西曼话卡在半道中,只得转移话题:“他没告诉我他在哪,就挂了。我还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她的声音慢慢小下去,最后一句近乎嗫嚅。可他,离她如此之近,怎会听不见?臣向北有一刹时的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女孩子无情地勾出了他潜藏的所有懦弱。大概当时对温晴薇那么冷酷的割舍,到如今,报应来了。不过如果连弱点都曝露了,他只能依靠伪装来维护自己了。起码伪装地大度些,他还能做到。臣向北轻巧接过她的手机,找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拍拍她的头:“一碰上和他有关的事,你的智商就快为零了。”他看了看号码,替她回拨过去,然后把电话交还给她。顾西曼似乎还有些胆怯,好半天都没有伸手接过。她现在,无论是笑是哭,是回拨了,还是不打算打这个电话了,于臣向北,似乎都是一样伤人的结果。臣向北有时候会想,如果她知道,他的懦弱现在都归她管辖,他的情绪也全由她掌控,她还会不会开心?他有多久没有看见她对自己,那种炙热的却又故意隐藏的倾慕了呢?顾西曼最后还是接过了电话,臣向北手中空出来的时候,不自觉地轻轻一笑,顾西曼正好瞧见,肩膀一抖。她又仔细看看他,可臣向北此刻眼中只剩下满满鼓励,而且还对她说:“你和他应该见一面的。”顾西曼劈手就接过电话,动作快到像是慢一点自己就会后悔。她很自然就背过身去打电话。听筒里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顾西曼这段时间吃闭门羹吃出经验了,也没有刚开始被拒时的焦躁不安,没人接,挂断以后再拨一次就好。电话终于接通,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您好。”顾西曼一怔。那女声继续道:“这里是xx医院。”顾西曼身体颤抖了一下,手心差点一滑。她赶忙握紧手机,可是脑子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一片汹涌扑来的空白中,无法自拔。住院部太过安静,病房里也是一点多余声音都没有,万佑礼发着呆的时候,耳边突兀地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声不仅扣在耳膜上,更扣在心上,万佑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冲出去,轮椅掉头的时候差点翻倒。这什么特质的鬼静音地毯?摩擦力忒大!万佑礼心里骂一句,不敢大意了,只能慢慢后退,然后再转弯。他已经够快了,可是轮椅滑过走廊,他回到话机旁,还是晚了一步,护士已经接起了电话。他正听见护士对着电话说:“这里是xx医院。”万佑礼急的直接拽过电话线,没等护士反应过来,万佑礼已经要挂上听筒,可即将挂断的一刻,他又顿住了。他的手悬停片刻之后,重新把听筒交回给护士。整个楼层都是清空的,只有万佑礼的一间病房,护士都被知会过,有人打探病人的消息,她们不准透露。这回的电话就是打听有没有万佑礼这个病人的,护士只说了句:“您等等,我帮您去查查看。”之后暂时搁下听筒,对万佑礼说:“打听你的。”面前这个男孩子的表情很复杂,护士都有些不忍心看,于是再度拿起听筒,“对不起,我们没有……”万佑礼却打断她的话,“告诉她吧。”护士愕然,哑语无言。万佑礼咬着唇齿,纠结的眉心已经颓丧地散了开,淡淡对护士道:“让她……明天来。”护士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顾西曼七上八下地像是在等候死刑判决,捏着手机的掌心被冷汗湿透了,终于,护士小姐肯再度开口,对西曼说:“我们刚刚查到了,确实有万佑礼的入院记录。”顾西曼眼光忽闪,迫不及待追问病房号。护士跟西曼说了,顾西曼还想问病人状况如何,大概护士手头有事在忙,没股的上回答西曼,只说,“现在探视时间已经过了,病人也休息了,您可以明天过来探病。”挂了电话,顾西曼这一个月来压在身上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些,她回头,看着臣向北,眼瞳亮亮,却没有说话。臣向北看得出,她是真的开心。笑的真像个孩子,仿佛得到心爱的糖果一般。臣向北的记忆时钟在这样一副几乎耀眼的笑容中,像是悄悄回拨到了很久之前。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刚做子墨的家教没多久,她和子墨偷糖果吃时,就是这一副样子,纯粹的,只是享受着简单的快乐的样子。又一次被翻搅出来的懦弱情绪,在臣向北心中清晰地说:你给不了她快乐,你也,给不了她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