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四姑奶刚来到院门前,就闻到一股面香中混合了甜香、芝麻香的味道,从院子里透出来。
这是自家蒸的白糖芝麻馅月饼,可不是现在流行的什么广式月饼能比的。我顿时咽了口口水,笑道:“四姑奶,我们快走,头锅月饼出来了。”
四姑奶也开心地笑起来,跟着我走进了院子。
“四妹,你来的正好,快吃个头锅月饼吧,我让丽会特别在馅里加了你最爱吃的青红丝,多吃几个吧……”
这会院子里已经摆开了桌椅,桌子上放了几样适口的凉菜,老妈正将刚刚出锅的白面月饼一个个摆在竹桌上等凉。外公穿了身略薄的棉衣棉裤,一手捧着紫砂壶,一手拿着个月饼,吃一口饼,喝一口茶,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看外公这架势,今天晚上是准备熬夜赏月了。
赏月是个需要性情的活动。随着改革开放的渐渐深入,老百姓日子好过了,家里都有了电视机,到了中秋节也就是看个晚会啥的,像赏月这种传统活动已经很少有人喜欢了。
却不知道赏月如赏心,在蒙蒙月色中,沐浴在银辉之下,于万赖俱寂之时一家人仰望明月,听长辈讲述老掉牙的奔月故事,这本身就是一种沉淀,一种回归,一种独特的情感交流方式。
这是多麽难得的感受啊,可惜却被很多人无视甚至是抛弃掉了;好在我家向来有赏月的传统,外公更是乐此不疲。
“真的啊?难为三哥还想着我……”
四姑奶沉默了一下,走到桌前取了个月饼掰开来,一半递给我,一半送到自己嘴里,轻轻摇了一口:“是这个味道……就像小时候……”
我注意到四姑奶的脸色有些潮红,眼睛也湿润了,显然是感动的不行。
“四姑奶,您也请坐吧。”
我搬了把竹藤椅,请四姑奶坐下,因为怕她太激动,就主动岔开话题道:“妈,我爸和范爷爷怎么还没到啊?”
范爷就一个儿子,还因为犯了事儿被送到大西北劳改农场改造去了,所以往年的中秋节,老爸都会邀请他来家里过。这次老爸和他是临时赶回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毕竟这个时代交通还很不方便,火车汽车都紧张的很。
“放心吧,你爸已经到了楚都,刚才还从火车站打电话来呢,说很快就到家。”
老爸这次出师告捷,演出非常顺利,每月都有两三千块寄回家,为了方便联系,老妈一咬牙装了部电话。在整条巷子里,我家是第二个装电话的,附近邻居都羡慕的不行。
“那就是快到家了啊。丽会,我来帮你弄热菜吧……”
四姑奶虽然和外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是因为多年没有来往,说是兄妹还有点生疏。两人你看我笑笑,我冲你点点头,说不出的尴尬,因此就找了个由头,要帮老妈弄菜。
老妈笑着说:“那怎么能让长辈动手呢。”四姑奶就说一家人没关系的,两人推推搡搡,老妈最后也就半推半就地不再拒绝了。
外公笑着看了半天,忽然来了一句:“听说你四姑奶做的童子蛋是一绝,呆会儿小栋你可要多吃几个啊……”
“爷爷,不是吧,四姑奶会弄这东西?”
“嗯,你可别看不上童子尿煮鸡蛋,那也是需要掌握火候的……”
“……”
我顿时一阵反胃,差一点把刚刚吃下的月饼吐出来。
***
当老妈做的第一道热菜和四姑奶的童子蛋上桌时,老爸和范爷爷终于回来了。两个人风尘仆仆地,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礼物,活像两个刚进城的民工。
时间刚刚好,等老爸和范爷爷洗漱完毕,中秋家宴就开始了。
老爸和范爷爷也是第一次见到四姑奶,我注意到在外公介绍四姑奶的时候,虽然她老人家今天没有穿那件四不像的道袍,范爷爷却还是多看了她几眼,目光中意味深长。
范爷爷究竟是什么人,一次次点醒我不说,似乎还能看出四姑奶不是普通人?
我心里嘀咕着。不过范爷爷不说,我也不好问,这种事他不想说,我问了也是没用的。
几杯酒下肚,大人们就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主要话题还是集中在老爸他们这次走穴演出的事情上。
走穴不同于在本地演出,每到一处,都要联系当地剧场,先搞试演,试演成功了,当地观众肯买账,那就算是找到了饭辙,不成功的话,就得卷铺盖走人,奔下一站。
这跟撂地差不多,也是凭本事吃饭,没有爹可以坑的。
老爸他们这团人还算有实力,所以一路都很顺利,在嘉峪关时,还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夸奖,记者采访,狠狠出了把风头。所以老爸很是得意,在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例如在某地剧场曾经应观众要求,返场七次时,很有些志得意满、指点天下的味道。
不得不说,我爸有才,可也张狂,要不怎么在曲艺团一直被人排挤,壮志难伸呢?所以每当他说到兴处,就会遭遇到老妈毫不留情的打击。
当然,我知道老妈这是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