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一趟不知终点的苦旅,康岐安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到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凯旋之日又会是何时。直到他领命,率一千精兵去劫粮草。康岐安想:人到中年,是该转运了。狡兔三窟,军师已算得另两处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只有丰山出谷向西三十里远的断崖下,那才是敌军屯粮所在。近日又得线报,过几日,敌军要往此处运粮。这一次,或能一击即溃,凯旋而归。47并不是揽下了收蝗虫的事就不打理沐香记了,本末倒置是万万不可的。怀旻制香的手艺一点不丢,一旦回宛北,里里外外都亲自照顾打理着。不在的时候,雇的人这段时间来也长进不少,能够代为操持。这次回来以后,已两个月没让自己去收蝗虫了,表哥写过信来说,近来战事频繁,都没空捉虫子。可康岐安为何许久都不写信来?今年入冬以来未下过一场雪,眼看着年关将至,人人都盼瑞雪天降。怀旻也盼,盼边关随瑞雪飘来一封报平安的书信。迟迟等不来,怀旻就问施齐修,等到回信,捶胸顿足,追悔莫及。康岐安帅部劫粮,随后分兵两路,一路速速运粮送回大营。他只带了不足百人前去偷袭,烧敌军余粮。敌军用崖壁上的天然山洞屯粮,偶然被康岐安麾下发现有一洞中竟皆屯的是烈酒。那一晚烈火冲天,月色也被映红,铺天盖地都是米香和酒香。干柴和稻草烧得噼里啪啦响,几包火药粉从天而降,守粮的兵士有未醒过来的,直接死在了自己的春秋大梦里。漫山遍野的香气是巨大的信号,敌军援兵迅速赶来,凭着熟悉地理环境的优势,把康岐安的人马成功地堵在了山里。劫粮送至营中后,大战如期展开,两军主力交锋,一时难以见出高低。不过也算是互相牵制,难分难舍。康岐安等不到大军分兵救援,敌军也无多的兵力来抓他们。同主战场一样,此处也陷入了艰难的对峙环节。天已经很冷了,没有野果,也难得见到活物,随身的粮草只够三日,三日之后,自求多福。康岐安这边,已杀第二匹马。施齐修发出求援的文书迟迟未得到答复,且与康岐安一行一个月前就已断了联系,他如今生死不明。康父统帅三军,能扣下救他儿性命文书的,只能是他。虎毒不食子,前线必是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兵力,去救定得不偿失,故忍痛弃之。怀旻收好书信,打点好店中事宜,掏空家底,上街买了好马,收拾行装,当即往西南去。你爹不救你,好在我还欠你个人情。怀旻从不曾忘怀康岐安将自己从大雪地里捡回去。恩是恩怨是怨,这笔账终有机会了了。年少总是平时聪明,遇事慌张,可小半辈子生活起伏的波澜会将无知与恐惧磨成细沙。颠簸的马背上,怀旻摒弃一切无关的情绪,冷静地思考。父亲大半生未曾有过跌宕起伏的大波澜,所以他在母亲重病时手足无措,耽误了医治。自己年少时一帆风顺,自以为精通人世情理,可到父亲被陷害、入狱、处死,竟无半点办法。冷静是应急入门的必修课,怀旻练得很好,因为他有太多的机会来练习。他能在祸事降临后,睁着眼睛的每一刻,将冷静放在情绪的首位。但若是闭上眼,在梦里,他一次又一次被惊醒,这才焕发出人性的本能来。害怕、恐惧、不舍、慌张。还有一丝丝的,退缩。命最贵,无论是谁的。一路跋涉,怀旻找到康岐安的堂姐夫求援,那几座山,名义上是属于他的辖区。或许有点强人所难,但怀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堂姐夫为难地告诉他,自己最多能调出一百七十人。怀旻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听说康岐安他们和敌军一直在山中周旋,想必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再者他们也有过交锋,伤亡也一定是有的……”堂姐夫点点头,忽又说:“还能多三十人,是我家家兵。”“再加二十人。”堂姐换了套利落的衣衫出来。“我娘家陪嫁的女兵,这些年一直大材小用当丫鬟使,现在正派上用场。”“不知何人可领兵?”堂哥盯着怀旻细皮嫩肉的小身子骨有些迟疑。堂姐扫了一眼,说:“他当然不行。我去。”“夫人!”堂姐夫急了。“这恐怕不妥……”怀旻附和到。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堂姐夫先败下阵来。“夫人意已决?”堂姐回应:“嗯。夫君,你走不开,余下人中唯有我能领兵,这一点你最清楚。”“我不是不信任夫人,只是此去吉凶难测……”最后,堂姐还是跨马上阵。堂姐夫在临行前给怀旻喂了颗定心丸,“夫人自小饱读兵书,精通骑射。我如今能任一省总督,也多是靠夫人辅佐。若女儿能披甲上阵,她定是我朝一员大将。”要不是情况紧急,怀旻真想问一句:是不是姓康的都有个将军梦?恩爱夫妻难分难舍,怀旻忍了三次,终于忍不住还是催了两句。“放心,此行我会拼上性命保护夫人的!”怀旻重重地握了一下堂哥的手,希望他不要再拉着他夫人的衣角了。堂姐一抽袖子,挥别夫君,冲着怀旻一笑:“此行还是姐姐我来保护你吧。”“……多谢夫人!”“叫姐姐就是。”此话有深意,怀旻还没来得及一一处理,忽然听见身后几个小姑娘追着喊:“娘!早回!早回!”堂姐转过身子吼了一声:“莫追!回去读书!”“夫人教子真是严厉啊……”堂姐叹了口气,“说什么严厉……我从未离过她们,越追越舍不得。读书起码能分去不少心思,免得一个个想娘想得哭。”语毕,低头专心赶路。怀旻以前收蝗虫,有通关令,又拜托表哥知会过关口。一路畅行无阻,行进速度很快。重峦叠嶂就在眼前,堂姐当即分兵,让十几人化妆潜入敌境,其余人在山中搜寻。怀旻有些失望,觉得她夫君的评价言过其实了。这是任谁都能想得出的保守做法,并无奇策。不过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就没有多嘴。直到第二日破晓,天色还很暗,寂静的山林中突然炸开一颗信号。堂姐命全部人马立即出发,全速向信号发出的地方赶去。屯粮已全毁,敌军不可能吃饱了撑的,非要死耗一个康岐安。只有一种可能,带这一支人马的统领要活捉康岐安。或是恨他,或要抓他去请功。康岐安屡建奇功,重创敌军,他现在就是个活靶子。连他亲爹都觉得这次他死定了。而前线如此紧迫,敌军却迟迟没有撤回,说明此处并无多少兵马,无关紧要,统领,也肯定是个草包,无关紧要。所以康岐安能与其周旋这么久,而现在还活着的几率也很大。听附近樵夫说,近日山中仍不时会传来厮杀声。这草包尚有自知之明,不去正面交锋,打算把康岐安的人马耗死,直接提头回去请功。能够耗得起,必有添补军需的途径。这几日寒潮来袭,敌军必出山添置军需。只要沿着敌方出山口到村镇的路线找,就能活捉几个置办东西的人,让他们带路找到敌军。除了康岐安一行自己,知道最多他们消息的,就是敌军了。再悄悄跟在敌军屁股后面,待他们找到康岐安一行,正好前后夹击!就快赶到时,旁边另一座山的半山腰连发好几个信号,人马立即折转,朝那座山进发。沿途看见两具敌军尸体,想必是被抓到的置办人员,为防其逃跑泄露目的,探听完消息即被斩杀。走得越近,厮杀声越清晰。看见信号弹,敌军坐不住了,不曾想对方有援军前来。舍不得煮熟的鸭子飞走,索性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