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想让老友牵涉进来,但眼下独力难为,只得去劳烦老友了。
硃安世便乘着天未亮,骑了马,悄悄向东边赶去。到了槐里,晨光已经微亮。
硃安世当年曾与赵王孙约定,遇到紧急事,要访他时,为避人眼目,在镇西头大杨树上拴一条黑布带,打三个节,然后到镇外一处古墓等待。硃安世趁这时还没人出来,爬上那棵大杨树,在一根伸向路边的高枝上拴好布带,然后下树打马离开,走了二三里,到一处僻静低谷,找见那座古墓,便躲在残碑后面枯草丛中,让汗血马伏在草里,自己也坐着歇息等待。因为疲倦,不久睡去。
睡了一阵子,一阵簌簌响动将他惊醒,硃安世忙攀着残碑偷望,来人却不是赵王孙,而是一个女子,正拨开枯草走过来。
那个女子二十多岁,面容娇俏,体态妩媚,一对杏眼顾盼含笑,两道弯眉斜斜上挑。
硃安世认得,这女子名叫韩嬉,是秦国公主后裔,当年汉高祖刘邦攻破咸阳后,公主趁乱逃亡,流落到民间,隐形换名。韩嬉的母亲嫁了一个盐商,二十年前,朝廷下诏,不许民间制贩盐铁,盐铁从此收归官营。韩嬉父亲得罪当地豪吏,不但盐场被夺,全家也被问罪族灭。韩嬉当时年幼,幸得父亲故交的一位侠士相助,藏匿起来,才得以存活。
韩嬉从小跟着那位侠士,四处逃亡,学了一身游侠飞盗的本事,因是个女子,又生得妩丽动人,因此名闻四海,不论游侠盗贼,还是王公贵族,都争相与她交接,以能得她片时笑语为荣。
怎么是她?
硃安世暗叫晦气,知道躲不开,只得站起身,从残碑后走出来。
韩嬉一眼见到硃安世,上下扫视一遍,目光最后停在硃安世下巴上,刚说了个&ldo;你……&rdo;,一手指着硃安世下巴,一手袖子掩住嘴,呵呵呵笑起来。硃安世被她笑得难堪,又不好发作,皱着眉头瞪着她。韩嬉见他这副神情,笑得更加厉害,也顾不得掩嘴了,双手捂着腹部,直笑得弯下腰,几乎瘫倒。
硃安世恼火道:&ldo;笑什么!&rdo;
韩嬉勉强收住笑:&ldo;莫非你在宫里……&rdo;
硃安世气哼哼道:&ldo;莫乱猜,是我自己剃的。你来做什么?&rdo;
&ldo;剃了好,白嫩了许多,以后进宫就更便易了。&rdo;韩嬉一边笑着,一边从怀里抽出一条黑布带,上面打着三个节,是硃安世刚才挂在树上那根。
硃安世气道:&ldo;怎么在你手里?&rdo;
半晌,韩嬉才算止住大笑,抿了抿笑散乱的鬓发,直直盯着硃安世的眼:&ldo;多年不见,故友重逢,怎的没一句暖心的话?这样狠声狠气,不说你欠了我,倒好像我欠了你一般。&rdo;
硃安世知道她难缠,勉强笑了一下:&ldo;你找我做什么?&rdo;
韩嬉仍盯着硃安世:&ldo;明知故问,我可是追了你好几年了。&rdo;
硃安世哈哈笑起来:&ldo;你还记挂着那匣子?&rdo;
韩嬉眉稍轻扬,伸手摘了身边一朵小野菊,轻轻捻动,杏眼流波,望着硃安世道:&ldo;是我的东西,永远是我的,千里万里,千年万年,也要讨回来。&rdo;
硃安世笑道:&ldo;那匣子上又没有刻你的名字,怎么就成你的了?那本是虞姬之物,谁有能耐谁得之,我又不是从你手里夺的。&rdo;
二人说的&ldo;匣子&rdo;是项羽爱妃虞姬盛放珠宝的木椟。当年项羽杀入咸阳,尽搜秦宫宝藏,拣选了最稀有的珠宝珍玉,赏赐给虞姬。垓下之战,虞姬自刎,项羽自刭,高祖刘邦为安抚项羽旧部,厚葬项羽,并将虞姬合葬,虞姬的珠宝木椟也随葬墓中。有个盗墓贼偷盗了项羽墓,得了这个珠宝木椟,要送给韩嬉以求欢心。硃安世无意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于半路盗走,送给了自己妻子。
韩嬉轻嗅小菊,幽幽道:&ldo;我爱上哪样东西,哪样东西就是我的。&rdo;
硃安世知道她的性子,便谎称道:&ldo;那匣子几年前就早已经丢了。&rdo;
韩嬉纤指拈下一片花瓣,微微撮起红唇,吹了一口气,将那片花瓣吹向硃安世脸上:&ldo;丢了也有个落处。&rdo;
硃安世伸手拂开花瓣,仍笑着道:&ldo;我另找一件好东西赔你。&rdo;
韩嬉又捻动那朵小野菊,轻叹道:&ldo;今日今时今地,这朵花就是这朵花,哪怕一万朵兰蕙,也抵不过眼前这一朵。&rdo;
硃安世虽然不耐烦,但也只能赔笑道:&ldo;我现在有急事要办,等办停当了,一定找回那匣子,原样奉还。&rdo;
韩嬉嘴角轻轻一撇:&ldo;呦,又来跟我打鬼旋儿。&rdo;
硃安世干笑了两声:&ldo;我怎么打鬼旋儿了?&rdo;
韩嬉冷笑一声:&ldo;你不用再遮掩,我知道那匣子现在哪里。&rdo;
&ldo;在哪里?&rdo;
&ldo;在你家的妆奁柜子里。&rdo;
硃安世见她说到妆奁柜子,暗暗心惊,看来她早已知道实情,只得赔笑说:&ldo;你既然知道,那就更好了。等我办完手头这件事,立即回家取了来,奉还给你。&rdo;
韩嬉听了,忽然扭头唤道:&ldo;赵哥哥,你听见了?你出来吧,给我们做个证见。&rdo;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棵树后走出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是赵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