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问再三,白釉顶不住她这么问,就小心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说罢又道:“现下周公公和青釉姐姐给他们训话紧弦呢,生怕再出这么一茬。”至于小臧挨了罚的那一环,白釉怕吓着夫人,自是草草揭过,但叶蝉还是问了句:“那个小臧,伤得厉害吗?”“……还好吧。”白釉答得还算实在,“挨的板子不少,不过他们下手有数,打废了那是不至于的,就是得养些天。”“那就让他好好养着。告诉小厨房,每天晚膳给他添盅汤补一补。”叶蝉道。于是当天晚上,小臧就喝上小厨房送来的汤了,而且还是乌鸡汤,大补。周志才说这和今天进给夫人补身的乌鸡汤是从一个锅里出来的,夫人就用了一小盅,所以便宜了他,里面全是好东西。这汤有多鲜就别提了,估计一整只乌鸡里的滋味全给炖了出来,汤香浓郁得不像话。汤里还有几样菌类,样样鲜嫩,陈进又额外给他煮了把粉丝进去,粉丝吸满了鲜香的汤汁,小臧直吃得停不下来。在此之前,他哭了大半天,觉得自己肯定不能留在正院了,日后得做杂役做到死。“你这点出息!”周志才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嗑瓜子儿,“怎么样,夫人人美心善吧?你可不能再犯这糊涂了,就为偷点懒遭这么大罪不值当,记住没有?”小臧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说自己以后肯定凡事都按规矩办,再不信正院以外的人了。周志才挺满意,心道得让人人都像小臧这么想。这回也是他大意了,其实他们都是宫里出来的人,谁没经历过点明争暗斗?他日后一定要把正院弄成一座铜墙铁壁,让底下人手严嘴巴严,滴水不漏,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往里头插手。几天之后,薛成请旨教导皇长孙的事,在朝中轰然炸开。“其实太傅请旨不算事,但陛下把它拿出来议,那就真成了个事!”谢逢谢追来和谢迟说这事的时候,谢追这样道。小皇孙才三岁,三岁的孩子能学的东西实在有限,找谁来教其实都差不到哪儿去。陛下将此事拿到朝上议,无非是为试探朝臣们的意思。“也就是说,陛下已动了废太子的心了?”谢迟有些暗惊。谢逢探手:“多正常啊,这要是我儿子,我早动这心了好么?这回也是太子自己作死,本来东宫官就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他还在风口浪尖上拿张子适出气——张子适是什么人?那是太傅的得意门生!这么一作,连太傅都不乐意替他兜着了吧?”太子妃和太傅说了什么,外人不太知道。是以在宫中朝中看来,就是太子的顽劣不恭惹恼了太傅,逼得太傅请旨教导小皇孙去了。谢迟循循一喟,除却暗自庆幸之外,对储君之位的归属倒没有太多兴趣,转而问道:“张子适怎么样了?”“估计怎么也得养个十天半个月的。”谢追叹息,“不过也没大事,东宫近来还日日赏东西给他,不用担心。”“东宫?也就是说太子在安抚他?”谢迟有点诧异,心道这和太子平日的作风可不大像。谢追摇头:“那倒不是,据说是太子妃,可见她也赞同废太子立太孙。呵,太子可真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活该。”谢迟清冷道,谢逢一哂:“是活该,不过这么一来,那些刚被查了的东宫官可就倒了血霉了。”废太子动摇国本,就算新立的储君是他的儿子,也得一步步铺垫才行。如此一来,东宫官的罪肯定得往重了治,从前能流放充军的估计保不住脑袋,从前就保不住脑袋的多半要累及家人。一个月后,旨意便果然下来了。东宫官连斩了二十多个,夷三族者五人。另有流放的、下狱的各几十号。接连好些天,西市的刑场天天有人头落地,地上的血都来不及冲,浓重的红色黏得到处都是,将人押出洛安的囚车更是日日都可见好几趟。百姓们对太子毕竟所知不多,对此不过是看个热闹。朝廷说落了罪的是昏官,他们就跟着骂,跟着扔菜叶子臭鸡蛋,好像一个个都跟人家有八辈子的仇。他宗亲官宦之间就不同了,他们与这事离得近,有些从前和东宫官也有些交集。几户举家落了罪但保住了性命的东宫官就在拼命地走门道,希望能给没为官奴的妻女寻个好去处,男孩能卖进人家府里当小厮,也总比进宫挨那一刀强。来勤敏侯府说项的也有,一个个都是走投无路,张口闭口便是当牛做马都行。谢迟不想惹事,闭了府门不见人,可架不住一出府门就又要被缠。叶蝉听说之后便有些气,一想到府门被人堵着就糟心得很。减兰则唏嘘道:“奴籍里的日子不好过,他们也是没法子。”“我知道奴籍里的日子不好过,可你这样的,才叫没法子。”叶蝉道。减兰是几代之前就给没入奴籍了,她生下来没得选,什么苦都是不得不吃。但求过来的这些,从前个个都不是好人。他们现在走投无路只好来求人了,办那些混账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些事会不会害得旁人走投无路?世间的事,一报还一报而已。要么来世报,要么现世报。减兰便被她说服了,想了想,也没再为那些人叹气。压低了声音又说:“您记得多给君侯紧紧弦。”“?”叶蝉怔怔,“这话怎么说?”“……您想啊,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脸面可要?准定有让家里生得漂亮的女孩来求的。要搁平常也还罢了,您这有着身孕……”减兰言到即止,但很明显是担心她有着孕不便行房,谢迟会一个没忍住收个漂亮姑娘进来。“不至于吧……”叶蝉觉得诧异,嘴上这么说罢,心里又有点不安生。她是得跟谢迟说说,今晚就说!这话怎么跟谢迟说?叶蝉为难了好半天。主要还是她实在太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了。于是当晚,两个人躺到床上后,她又闷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谢迟谢迟,我问你个事啊……你看得知我有孕也有一阵子了,你闷不闷得慌?”“?”谢迟这天因为在书中遇到了个难题,苦思了一整日连午觉都没睡的缘故,此时已然快睡着了。听言面前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后就把她揣进了怀里。他亲亲她的额头:“乖啊。大夫说了,孕期满五月后若胎像稳固,偶尔行房有好处,但两三个月这会儿绝不能动,别着急。”叶蝉:“……”他误会了,这怎么办?她想了想,把他推成平躺往他胸口一趴,就直接问了:“我听下人说,近来有不少获了罪的东宫官来说项,想求你收留他们被没入奴籍的妻女?有的姑娘长得还挺漂亮的?你有喜欢的吗?”谢迟的神思随着她清澈的声音一点点清醒过来,然后盯了她片刻,想笑。不过他忍住了没笑,扯了个哈欠,懒懒道:“有啊。有个姑娘今儿十四,生得清秀,性子也贤惠温柔,我已经叫明天送进府了。回头就和减兰一样,都算侍妾,你在正院给她安排个住处。”他的话说完,叶蝉一下就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摒掉了。她本来是想给他“紧紧弦”的,可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对别人动了心,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于是,谢迟便看她静了一会儿后,应了声“我知道了”。然后就从他胸口上翻了下去,一裹被子,朝墙睡了。他心里还在笑,想明天再告诉她根本没这档子事儿。结果阖上眼刚要再睡,旁边响起一声压得极低的抽噎。“?!”谢迟立刻凑了过去,定睛一瞧,叶蝉侧脸上果然一道泪痕正在延长。她察觉到他过来还下意识地抬手抹,可怜兮兮无比委屈。“……小蝉。”谢迟先是手忙脚乱,接着便愧疚无比,“小蝉我错了!”他伸手抱她,她下意识地一挣,谢迟赶忙解释,“我开玩笑的,没人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