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头摇摇头。等到摩托车快赶上卡车的时候,他又拍拍通讯员的肩膀,吩咐:&ldo;远远跟着!&rdo;
通讯员认出追的是矿上的运煤车,不知这铁头闹什么把戏。眼看那卡车停在宁城监狱门口,咦!怎么?下车的是矿上的马科长!王铁头叫摩托车悄悄停下,轻轻地翻身下车跟了进去。不大会儿,里边就炸了窝儿似的大乱起来。只见王铁头夹着个大牛皮纸口袋,横冲直撞地蹿出大门,跳进车斗,低声喝道:&ldo;快开!&rdo;
摩托车猛地一抖,往前冲去,上了公路还听得麻判官急赤白脸地喊道:&ldo;军代表!快,快给派辆车‐‐&rdo;
&ldo;你们俩闹甚矛盾哩?&rdo;
&ldo;好我的老哥,过几天给你细说,这会儿快派车追这狗入的!&rdo;
摩托车拐了个弯,听不见那鸡猫子喊叫似的吵嚷。王铁头靠着车座长出了一口气。
矿长皱着眉头进了办公楼,一愣,找了大半夜的主儿在这儿,顿时沉下了脸:&ldo;你上哪儿逛去了?&rdo;
&ldo;莫急!先瞧瞧这!&rdo;
&ldo;瞧甚哩瞧!先去把钢丝绳换了!&rdo;
&ldo;不慌!不慌!看看这是个甚宝贝!&rdo;
&ldo;宝贝?总局来人见井下停工,天大的宝贝也救不了你!&rdo;
&ldo;总局来人更好,瞧瞧姓马的半夜三更上宁城搞什么鬼!&rdo;
矿长气得脸都红了,这铁头真是个拧种,谁都得听他的,他要当了政委还能把我放在眼里?但眼下没法儿,只能由他。
拆开纸包,王铁头自己也傻了眼:不是什么&ldo;宝贝&rdo;,是一摞档案。站在一边的通讯员眼快嘴快,念出声来:&ldo;下列劳教分子于&tis;年&tis;月&tis;日解除教养并摘除右派帽子:&tis;&tis;&tis;、&tis;&tis;&tis;、谢萝……哎!原来那砖厂宣传员是个摘帽右派!&rdo;
金花鼠七(2)new
办公室的门呀地一声开了,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麻判官:&ldo;报告,矿长!他妨碍公务!&rdo;
&ldo;啥?我妨碍公务!&rdo;王铁头红涨脸地跳了起来,&ldo;二劳改的档案怎么会在宁城你那老乡的手里?&rdo;
&ldo;没啥奇怪的,人家慈渡劳改农场不知他们调雀尾山,当然寄宁城……&rdo;
&ldo;那你干啥不叫通讯员去,要你自己半夜跑去?&rdo;
麻判官被问住了,薄片嘴翕动了几下才回答:&ldo;为公家节省汽油还不好?&rdo;
&ldo;恐怕未必!&rdo;王铁头冷冷地说,&ldo;矿长,这些档案还是交给各主管队长,马科长应该避避嫌疑!&rdo;
叶涛这个夜班直上到中午才回来。盛夏的毒日头烤得他那身湿透了的工作服,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他拖着那双越走越沉的胶靴,一进家门就把袋里的小花鼠掏出来,抱到炕上。不顾谢萝惊异的目光,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捂着脸就蹲下了。黑色的泪从他那黑色的指缝里一滴滴地掉到地上,一会儿便湿了一片。
他没有吃饭,他怎能吃得下?只要一闭眼,那个血红的窝头便在他面前滚动。但是他实在太累了,等到谢萝端着午饭,从门外进来,看见只脱下一只靴子的叶涛倒在炕上已经睡着了。黑不溜秋的小花鼠蜷缩在他的枕边也轻轻打着呼噜,一条乌黑的毛茸茸的尾巴搭在他的脖子上,乍一看,好像他长了一圈大胡子。谢萝轻轻地掩上门:让这一大一小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吧。
顶着烈日,谢萝一步步往山坡上的坯场走去。老远就听得酆梨花拉得长长的哭声:&ldo;黑子嗳‐‐你怎么就去了嗳‐‐可叫我怎么过嗳‐‐&rdo;
&ldo;别哭,别哭,有话上队部好好说!&rdo;是訾丽明的声音。
&ldo;说什么?&rdo;梨花登时收住哭声,狠狠地喊道,&ldo;人都咽气了,我还怕什么?黑子上有老下有小,谁来养活?&rdo;
哭骂声越去越远,听来是往矿长办公室走去。厉书玉从谢萝身后赶了上来,喃喃地说:&ldo;慈渡来的又少了一个!&rdo;
可不是?小黑子慧黠的面影在眼前一闪,谢萝不禁一阵心酸。
&ldo;梨花上矿上闹去了,说是要什么血金?怎么着也得给俩钱儿吧!&rdo;
谢萝没搭荐儿,低着头直往前走。也许可能,矿上对这个泼妇恐怕也不好应付。
太阳晒得所有的水几乎都化成气,高高低低的丘壑丛林上飘荡着一层紫雾,越集越多,成了棉絮似的云块,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太阳自己。雀尾山顶慢慢浮起个灰黑的&ldo;馒头&rdo;,发面似的膨胀起来,顷刻之间,成了一顶蓬松的软帽扣在山顶上,周围的乌云仿佛接到通知,纷纷从四面八方飞到这里来集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天空迅速地阴沉下来。
&ldo;雀尾山戴帽,蛤蟆叫!&rdo;厉书玉走进自己的坯架,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刚出口,几滴大雨点就砸了她满脸花。&ldo;不好了!快苫架!&rdo;
坯场上乱了营,七手八脚地苫盖坯架。没经烧炼的土坯一着水便成稀泥,一个子儿也不值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大伙儿还没把砖坯盖全,大雨就倾江倒海地下起来。白花花的一片,像天地之间挂起一扇极大的水帘。所有的山路都成了大大小小湍急的溪流,迅猛地往山沟冲去,遇土卷土,逢石带石。在汹涌的山洪面前,那平时看去毫不起眼的树木花草倒还能抵挡一阵。大口窑下立刻翻起滚滚浊浪,点火的柴禾垛被冲进洪流,转了个圈,像个极大的锅盖,箭似的顺着山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