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个克夫又花名在外的寡妇连袂用膳,你可能会被人影射得很难听。”她先跟他说明白利害关系。“蜚短流长有什么好怕,你我清清白白、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就好。”“会被人说成是我的姘夫,这也无碍?”“只要无损于你的名节,我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名节在外人眼中老早就不知道乱刀砍死多少年了哩,还担心这个吗?“那我明天睡醒一定就会病愈,再来讨你允的这个生辰礼物。”陆红杏在他的示意下,重新躺回榻上,让他仔细替她盖好被子。“当然好。”他探着她的额温,一边替她将鬓间散发拨开。“我可不可以再讨一样?”陆红杏得寸进尺。“还要?说吧。”他纵容一笑。“你这回怎么不直接说允我?”难道他看穿了她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吗?“因为你的眼睛笑得好眯,像在算计我,我自然不敢允,等我听完你的要求再说。”范寒江可不是笨蛋,自己挖坑让自己跳。“那我不说了……”因为他一定不会同意。“真不说?今年不说就要等明年了。”陆红杏拉高被子,捂在口鼻间,嘴里有含糊,但是脑袋摇晃了三、四回,瞅着他的目光分不清是娇嗔还是怨怼,范寒江与她互视,“寒、江。”“……”“寒、江。”声音更甜腻了。“……嗯?”很不自在地应了声。“寒——江——”甜腻中更带有娇美笑靥。“……”红杏,只有今天。”“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今天,寒江。”就是因为只有今天,她才会想要把握时间和机会,多喊他几声。什么都允?对,这是她央求他允的事情一今天,不称他伯父!当初范寒江已经豪气拍胸脯说什么都答应她,现在自己是骑马难下,只能实现自己的承诺。他不是觉得她直呼他姓名有何不妥,只是一声“伯父”才能清清楚楚提醒他的身分,他可以以一个长辈的名义,肆无忌惮地待她好,若有人指指点点,他也能理直气壮说:她是我侄媳妇儿。而今,少了“伯父”的称谓,他浑身不对劲,就连看到她发髻上有几根微微散乱发丝,想伸手替她简单整理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明明该是叫出“寒江”两字的人会觉得尴尬别扭,为何反倒是他无法习惯,而她却像已经叫得多熟练,半点也不饶舌。范寒江,沉住气,不管她叫你伯父或姓名,都没什么不同,她只是贪玩,你就放松心情,完成她的生辰心愿——范寒江说服完自己,才总算勉强接受自己名字从她口中不断溢出的怪异感,始终不敢正视她的眼,也逐渐能定在她身上——“慢着,你不会想穿那样出去吧?”范寒江这才瞧见陆红杏的打扮,又是一袭轻灵春裳!外头大雪才刚停,现在还飘着细碎的小雪雨,白茫茫一大片,穿这样出去要冻毙有多容易!“我新差人做的衣裳,美不美?”陆红杏在他面前转圈圈,像只小彩蝶翩翩飞舞,只要她别冷到抖得那样,真的是极美。“你才刚病愈,穿着。”范寒江接过丫鬟递上的毛裘为她披上,陆红杏嫌恶地皱眉,范寒江已抢先道:“瞧,你穿这样更好看,毛茸茸的,看了真暖和。”他大概摸透姑娘家的心思,只要夸赞她,她应该就会听话。“寒江,真的这样更好看?”将她的好身材都包住了,也将她变成一头小毛熊,在他眼中真的美吗?男人不是都比较想瞧见女人穿得轻薄,露胸露腰的……“嗯,像只小兔儿。”“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一件更可爱的!”陆红杏喜孜孜朝他笑道,立即拉着丫鬟春儿奔回房里更衣,半晌再出来,她换上一袭更温软的滚毛边狐裘,盘起素髻的螓首戴着串珠小貂帽,颊上镶有两朵红扑扑的彤云。“这样呢?”“极好。”他大方赞美,也是实话,至少可以肯定很保暖。“嘻。”好,她决定以后在他面前都穿这样,无论春夏秋冬。范寒江打开纸伞,撑在两人顶上,陆红杏偎了过来,与他一同踏入街市。“铜鸩城变好多,记得上次回来,这条街还冷冷清清的,现在竟然多出许多摊铺。”“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商机,这些店铺全挨着司徒书肆跑,客源就是从司徒书肆里买完书出来的众肥羊。”陆红杏遥指不远处,果真在雪雨里仍有一长条人龙排在书肆外头,不少人在小摊铺里吃些小玩意儿填嘴打发时间。见范寒江有些惊讶地扬眉,她笑道:“今天是《幽魂淫艳乐无穷》出书的日子。”否则平常时日,这条街还是同他印象中一般,冷冷清清。“难怪,我还以为只有在银鸢城才能见到这种奇景。”在曲家肆,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有时在《幽魂淫艳乐无穷》的出书日,他会被曲家总管拎到各大分店去出急诊——因为抢书抢到骨折或是人潮推挤造成内伤,再不然就是几十个人为了最后一本存书大打出手,最后全数挂彩,还有书肆里的伙计搬书排书包书到双臂严重脱臼。“我的红杏坊光《幽魂淫艳乐无穷》就进了五、六本,本本都租得非常好,一两天就回本了,我自己也买一套收藏哩。”“你喜欢《幽魂淫艳乐无穷》这套书吗?我手边有一套,是如意君亲手落款打印,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寄回来给你。”“我都忘了你在曲家受聘,你一定有机会见到如意君嘛!他是怎样的人呀?是不是像他书里写的男角儿一样?!”她每回读《幽魂淫艳乐无穷》,都不自觉想象如意君的长相,有时甚至会不小心将如意君与书中角色融合。“……差满多的。”“他不是个俊公子呀?”书里的男角儿都貌似潘安。“不是。”如意君,压根是个小姑娘。也无妨,书好看就好!你替我讨几张有作者和画者一块落款的大图,我要贴在红杏坊里招揽生意!”“没问题。”叫曲家总管去签个百来张都不成问题。“要注明‘致红杏坊’。”“我会记得的。”陆红杏跨了一步,又立刻顿步回身,“不要差人寄回来,你要自己拿回来给我。”“那可能还要一段日子。”“不管多久,我要你亲自拿回来给我,要是从别人手里拿到,我也不要!”她心里想的,还是能再多见他一回。范寒江摇头笑了,不是拒绝她,只是第一次觉得她任性。任性?这两字来得莫名其妙,他从来不曾因为陆红杏提出任何要求而感到困扰,陆红杏是个相当得体的姑娘,在范家,她懂得看人脸色,虽不刻意讨好人,但她明白分寸,进与退,她拿捏得极好,但——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她真的像个小女孩,讨着要人宠?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眨巴眨巴地瞅着他,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他就忍不住……想允诺她?陆红杏又不是那种娇柔似水的嫩姑娘,不会激发男人太强烈的保护心态,那么,他现在这种苦笑于她的任性却无从拒绝的思忖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