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噩的头脑,昏暗的光线,虽然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却硬生生让跳动的烛火折射出几分萧索,光影晃动,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沉香气味,香炉立在中间,丝丝青烟从中飘出,消散在空气里。床头的金色鹤纹宫灯,光影映在床帏,流露出一丝不真切。
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一个瘦弱的老人守在床边,身上披着五爪金龙的外衫,头发披散,脸色苍白,透露出常年久病的苍白,原本尚算端正的五官长相,也变得瘦骨嶙峋,一副命不久矣的衰色。
古凌风缓缓睁开眼,眼珠子先动了起来,缓缓打量着周围,宫殿的富丽堂皇让古凌风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身处皇宫,至于到底是谁把他迷昏了绑架到这里来的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个男人,似乎有些眼熟,别的古凌风或许不认识,但身上的金龙纹饰,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不认识,那是当今天子才能身穿的服饰。
古凌风身上绵软无力,他知道是被人做了手脚,不过看上去这个人,似乎对自己并没有杀心,也就是说他暂时是安全的。古凌风扯了扯嘴角,低笑一声看着对方,“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你对宣王府造成的伤害永远都不可能抹灭。”
轩辕朝的皇帝,当今的天子古顶天看着面前的古凌风,笑了笑,笑容算不上和蔼,倒也没有恶意,更多像是自嘲,仿佛对这一切看透后的无力。“孩子,你是……兄长的孩子,长得真像,这么多年来,你就算进宫朕也没有召见过你,不过刚才你躺在这里,朕就知道你和他太像了,父子俩是一样的脾气,这双眼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闻言古凌风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古顶天怎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当初宣王的死不就是古顶天一手造成的吗?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古凌风可以确认东海的事情目前就算是被外人察觉,也不可能那么快能查到自己身上,孙泽科还在前面顶着,他和孙泽科的关系也是私下里,除去京城在逍遥馆那几次见面外,只剩下他之前秘密出行去往东海那次了。就算是那次去,王府里的人也没几个知道,除了宣王妃就是香香、古锵和孙管家,这几个人都不会出卖自己,难道是王府里有皇上的眼线看出了什么端倪了?
一边想着脱身之策,奈何现在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只好耐着性子,听古顶天继续和自己说那些陈年旧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古顶天的声音把古凌风的思绪拉回来,目光落在皇帝手里的东西,眸色暗了暗,这块玉璧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画上见到过,但皇帝让自己看这东西是为了什么?难道这玉璧有什么来头?
皇帝盯着古凌风,眼神里竟然透露出一丝慈爱,仿佛看到了喜爱的晚辈一样,缓缓叹了一声,将玉璧分开,只见原本合成一块的玉璧生生成了两块,而原本双龙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竟然是两块玉佩,而且做工、纹路无一不是上品,连贴合之处都是打磨得圆润光滑,单独只看其中一块,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东西还有另一半,简直是巧夺天工的技艺。
见古凌风眼里露出好奇,皇帝缓缓解释,“这是双龙壁,合则为壁,分则为佩,是古家家传两百多年的信物,不管是谁登基,若没有双龙壁都名不正言不顺,这玉佩代表了真正的轩辕朝天子身份。”
双龙壁代表着天子圣威,所以绝不可流落至外人之手,一旦被人盗走,那也意味着皇室大势已去,难再执掌天下。
听明白双龙壁的缘由和重要,古凌风察觉到皇帝要和自己说什么,心里隐隐的猜测呼之欲出,连他被带来这里的原因都快浮出水面,忍不住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抬起头看皇帝,“双龙壁既然这么重要,皇上为什么说给我听,不怕我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候我看不止是天下人想要争,连皇上的那些好儿子也会坐不住的吧?”
语气里的讽刺让皇帝笑了笑,满脸无奈,盯着古凌风,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了这几十年,也的确是窝囊,好在轩辕朝没有毁在他手里,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要是他在位时,轩辕朝就覆没了,他怕是再没有脸面去见黄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
“你还在恨朕?是因为宣王的死?”皇帝看着古凌风,“那你可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害死宣王,导致整个宣王府败落至此,你和宣王妃又是为何要忍辱负重至今吗?”
古凌风听皇帝提到宣王,脸色大变,心中的怨恨犹如藤蔓滋生,眼神阴沉下来,目不转睛盯着皇帝,“是因为谁?是因为你,你亲手害死了他,他是你同父同母的兄长,你竟然就这么害死了他,骨肉相残,导致我娘这些年来以泪洗面,你对得起太后,对得起我父王,对得起我们吗?你自私自利,为了皇位不惜手足相残,这天下在你眼里,竟然比一个立下过汗马功劳,甚至在战场上几次出生入死的兄长重要。我爹他无意与你争夺皇位,你却心怀猜忌,嫉妒良将,骗他入宫毒杀了他!”
激烈的言辞让古凌风脸色发白,双目瞪大,撑在床沿字字犀利地揭露眼前这位皇帝的假惺惺和罪行。他恨,恨皇帝害死了宣王,害得宣王府落魄,害得宣王妃和他母子二人受尽欺负,更恨在这样悲惨环境中长大的古凌风,先一步而去,留下他在这个世界里举步维艰。
“不是我毒杀的你爹,是、是皇后!”皇帝厉声开口,“你、你们都错了,分明是那个毒妇!她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太后不会与我离心,认为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兄长,认为我是一个冷血无情不顾兄弟情分的人,这些年太后几乎不见我,她心里只有宣王,认为我——”
古凌风瞪大眼,看着失控的皇帝,刚才那段话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是谁害死我父王,你说是皇后不是你?”
“是她。”皇帝痛苦的闭上眼,看着古凌风,将双龙壁牢牢握住,“当年你爹是轩辕朝的不败战神,有他在,我们的军防固若金汤,征战多年从未吃过败仗,所以他风头是远胜于朕,只是他无心皇位,一心只想要守着你母亲过日子,才推选朕登基为帝,朕一开始与你父亲兄弟齐心,配合默契,只是后来被奸人挑拨,才逐渐疏远你爹。等朕醒悟时,兄长他已经不再过问朝廷的事情,而朕也发现了,原来皇后早就对我不忠,给朕下了慢性毒药,朕为了保证轩辕朝的血脉纯正,特意请国师作法,将朕身上的龙运转移了一部分给你,所以才会有朕大限将至时,体内毒素频发,而你会有感应,一旦我心绞痛,你也会感受到,这就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龙运,而且一旦朕离世,我身上的另一半龙运也会全部转移到你身上,到时候——”
皇帝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相信古凌风一定明白了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单单只是龙运,而是整个国运。
龙运竟然被转移到他身上?古凌风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刚才那番话里的信息太多了,但他知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皇帝没有必要骗自己,连双龙壁都拿出来了,恐怕是真的知道大限将至,在为轩辕朝谋后路。这才是一个帝王的算计。
震惊之余,古凌风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些事情你不是带进棺材里更好?和我说,难道想要我的原谅?不,你对不起的人已经在当年死了,再也不可能听到你这句话。”
皇帝拖着疲惫的身子,看着古凌风,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往后靠着椅子。“说这些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连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有一些事情如果不说出来,可能真的要一辈子带进棺材里了,再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原谅与否不是朕在乎的事,当年朕没有将皇后绳之以法,揭露她的恶行,就是默认了这些行径,你说朕是心魔作祟也好,愚笨被骗也罢,总之朕接下来的话,你好好记住,往后轩辕朝的龙运尽在你身上,但龙运不是保命符,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危险。”
皇帝倚靠着凳子,满脸疲惫,眉头压低,一双浓眉此刻紧紧皱在一起,瘦骨嶙峋的手指抚了抚双龙壁,似乎在感慨过去,又像是在回忆什么,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珠里,一点点的有了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漆黑的眸子带着震惊的眼神看向皇帝,古凌风感觉身上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相信靠着现在皇帝的身体,他想走绝对不是难事,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牵扯着他,迫使他把老皇帝即将说出口的话听完。
宣王与皇帝本是兄弟,又都是一个母亲所生,尽管年纪、性格不一样,但兄弟二人关系一直很好,一文一武,倒也配合默契。两人感情好,私下里交流也很多,一直到宣王和宣王妃成亲后,兄弟二人往来都很频繁。只是后来因为古顶天刚登基不久,又很忙,进出宫时不便,加上宣王时不时外出平叛,往来逐渐少了许多,但却也是兄弟一心,想要将轩辕朝重新推上一个新的巅峰,开启新的王朝天下。
谁知当初皇帝救下的那个道士,也是他最信任的人魏道长,竟然占卜出“假凤虚凰轩辕亡,斗转星移新风尚”这一卦象,直指宣王府,让皇帝对宣王逐渐离心,至此兄弟二人有了嫌隙,而皇帝对这个卦象如同魔怔了一般,竟然没有办法再和宣王恢复以前的手足之情,太后也逐渐失望,只求兄弟平安。
后来宣王明白皇帝的疑心,主动交出自己的兵权,回归富贵闲人的生活,与宣王妃夫妻恩爱、鹣鲽情深,不止外人羡慕,连不少皇室的人都羡慕宣王与宣王妃的感情,能让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战神钟情于她一人,谁能不羡慕?在古凌风出生后,夫妻二人也曾担心过古凌风会不会招人嫉恨,毕竟他是预言中的人,不过幸好古凌风从小聪慧,听话懂事,好几次都化险为夷。
可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寿辰那天,竟然会是宣王府的噩梦,是宣王妃一生无法释怀的梦靥和遗憾,宣王回到王府时,已经气绝身亡,世上再无宣王。
才两岁的古凌风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亲,宣王府从此在皇亲贵族的有意打压下,成为了京城人人嘲笑的对象,甚至连王府里的眼线都极为嚣张,欺负孤儿寡母,如果不是宣王妃进宫寻求太后庇佑,恐怕母子俩想要平安活到今日都不可能。
在宣王离世后,皇帝才觉得位置坐稳了,这个皇位是他了。可每每午夜梦回,总能想到宣王的惨死,还有皇后威逼利诱的要挟自己的情形。那几年里,太子与二皇子相继出生,皇帝原本以为自己有了后人,耐心教导一定能把轩辕朝发扬下去,谁知道在三皇子出生后,皇帝才发现原来从皇后嫁给自己后,就一直在给自己下慢性毒药,他早已经丧失了生育功能,而且毒根深种,没有办法根除,只能延缓毒药发作的时间。
他魔怔多年的皇位,到头来竟然身边的孩子一个都不是自己亲生的,皇后与娘家侍卫私相授受,周贵妃从外抱回一个孩子,甚至连皇后娘家的那位极尽刁蛮的骄阳郡主也是皇后的私生女,皇帝的一生成了笑话,他知道这些事情后,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全部灭口,他没有办法忍受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