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在岩壁上的是十五岁的秦威航,在下面拉着他的是他的老师,别说顶绳攀,就算是第一次先锋攀,秦威航一秒都不会犹豫就会去冲击那个更远的捏点。
“安宁,”秦威航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我不知道别的攀岩者是怎样的,但是动态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环,它能让你感受到攀岩的魅力,”他说,“我希望我感受到的,你也感受到。不然我们玩的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最后这句话是有用的,贴在岩壁上的人有些动摇了。
“顶绳攀掉落并不可怕,杠杆原理,你要摔下来得先把我拽离地面,我七十多公斤,你才多少,这可能吗?”秦威航说,“就算是先锋攀,你冲坠一百次,我也能拉住你一百次。”
安宁向下去看他。
“真的。”秦威航抬头说。
攀岩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隔三层楼的距离,安宁依然能看见秦威航那双注视着自己,又亮又深的眼睛,秦威航身上一向有一种冷峻气场,充斥在他的外形和声音中,在这种场合,格外地给人安全感,但好像还不止如此,他在说这番话时散发了一种奇妙的气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攀岩馆里都带着回声,那种自然的,低沉的回响,好像什么都能撼动。
安宁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了那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只是这一次,也许是因为紧贴着岩壁,半悬在空中,肾上腺素加剧了那种反应,他听到了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好,”他深吸一口气,“那我跳了!”
眼睛看向右上方那个一臂之遥的捏点,热血上头,他幻想自己是蜘蛛侠,就这样松开双脚,奋力为之一跃!
身体腾空的感觉仿佛带着破空声,然而还是差了一点,手指只碰到了那块石头的边缘,根本抓不住,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不出意外地掉了下来,秦威航只拽了一下绳子便锁住了他下落的势头,并没有幻想中先锋攀冲坠那种冲击般的失重感。
想起秦威航那句“就算是先锋攀,你冲坠一百次,我也能拉住你一百次”,竟然微微有些遗憾。
只是……自己这么鸡血上头想给这个人展示些什么要命的勇气,结果还是竹篮打水。
秦威航问他:“感觉怎么样?”
安宁挫败地摇摇头。
秦威航笑了一声:“没指望你跳过去,只是让你跳一下,让你相信你的搭档。”
安宁回落的心又一次跳到嗓子眼,他情不自禁往下看去,秦威航穿着一件橙红色的连帽衫,和冲锋衣是同一种面料,之前穿戴上安全带后他就把连帽衫穿上了,拉上了拉链,罩住了安全带,等自己上了岩壁,秦威航才又敞开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圆领t恤和腰胯上的安全带。
第一次看秦威航攀岩时这样穿戴,安宁还不是很懂他为何要多此一举,等到自己第一次穿安全带时他就恍然了。但在黑马攀岩基地那次,秦威航之所以遮住腰胯,是因为现场有很多女生,可是现在这儿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都是男生,为什么还要害羞呢?
他这么想着,才发现自己对秦威航有了某种隐秘的期待和幻想。
十九年来自己的生活一直循规蹈矩,好多同学高中时就谈过恋爱,而自己能回忆起的每一天,无一不是在学习和打工中度过的。也有喜欢的女明星,但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人家,因为他也没怎么为人家花过钱。当听到身边的朋友同学谈论某个女生,谈论那种对女生心动的感觉时,他觉得自己似懂非懂,难以参与。
谈恋爱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但努力学习是真的有用,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然后发现还是没办法松劲,还是无法掉以轻心,学费生活费比起高中时压力更甚,打工的机会要争取,勤工俭学要争取,奖学金要争取,稍有懈怠就会从贫穷掉到赤贫,他将每日的睡眠时间压缩到六个钟头,上课外的时间几乎都被图书馆和校外打工平分了。
可他现在却在这里,不是在kfc的前台忙着给人点餐,也不是在蓝田郡的别墅给袁小烨反复讲解一道电学题,他现在做着一件与学业,与生活毫无关联的事,但它又那么地吸引自己,比马克思的资本论还吸引自己,而秦威航比他见到过的讲课最有魅力的老师还吸引自己。
大学里谈恋爱的人更多了,校园里遍布情侣,他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起来的,是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有了好感,然后直接告诉对方就可以了?怎样的好感才能确认是爱情呢?像他对女性明星的那种好感足够吗?所谓的心动的感觉也依然是个谜,是突然一瞬的心悸吗?心动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吗,那是不是也太肤浅了一点,好看的人那么多,岂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还是说相处下来被对方的个性吸引,可是只是一起上个课而已,也谈不上多了解吧?也不是没有过好奇,但时间太不够用了,用来研究法学都不够用,怎么能够分心去好奇这些。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一直到今天,他惊愕地发觉自己好像是开窍了。
开在了不应该的人身上。
那天上午他从攀岩馆出来,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好像整个儿变了样,它们被加诸了名为“生动”的滤镜,声音,气味,色彩,都变得跳脱而锐利。
他恍恍惚惚地来到蓝田郡,恍恍惚惚地给袁小烨补完课,又恍恍惚惚地回到学校,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去图书馆自习,今天是第一次,他去了图书馆,却不是去自习。他去了外借部,在社会学、人类学的书架里,找到了一本同性恋相关的书籍,不好意思借出去,就只一个人站在书架间悄悄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