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常夫人困倦,去帘后休息了,李延春,苏叱罗也都各自做事去了,殿里只剩了珍珠儿还有几个小宫女。冯凭坐在榻上,伏着长案吃果子。忽然感觉拓拔叡不见了,她转了头去寻,就见常宁背向外面侧躺着,头下支着个枕头,那姿势好像在闭目养神似的,拓拔叡在她背后也侧卧着,不知从哪里摸了个枕头过来枕着。下半身卧着,他上半身支起来,在常宁脸上方俯视,一只手从她头顶绕过去,像一只蝴蝶采粉一般,蹁跹地抚摸着她乌黑柔亮的鬓发。
她鬓边戴着一朵丝绸的假花,鹅黄的颜色,像一朵盛放的牡丹。从侧面看上去,她的脸非常美丽,脸蛋白的没有一点瑕疵,而且非常丰满明亮,像是饱含了水分,眼睛漆黑,嘴唇嫣红。那是真的人比花娇艳。
冯凭假装没看到,低头继续吃。
拓拔叡不知道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冯凭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用手打了一下。伴随着暧昧的笑音,常宁的声音又娇又柔,含笑带嗔:“下去!”
拓拔叡不解说:“什么?”
常宁低笑说:“你不下去,我就下去了。”
拓拔叡没说话,过了一会,常宁从榻上下来了,款款地,又绕到帘后去了。冯凭看到一个倩丽丰腴的背影,彩裙曳地,乌黑浓密的头发有些松散,一朵鹅黄的牡丹花在她脸侧盛放着,好像端端开在井中的一朵莲。
冯凭回头看拓拔叡。
拓拔叡正望着常宁离去的背影发呆。
常宁在常氏身边,便经常说宗爱好话的。说的多了,常氏不免也受影响。
乌洛兰延,贺若等人,曾对宗爱出言不逊,连皇帝都认为他二人狂妄,宗爱见了他们,却总是笑容满面的,一点也没有厌恶的样子。乌洛兰延,贺若见了,便认为他很虚伪怯弱,对他更加没好脸色,在拓拔叡面前说:“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不可信。他当初害死了太子,整日撺掇皇上想对殿下斩草除根,现在皇上立了殿下做太孙,他立马装模作样的巴结,可见其人品卑劣,殿下不要信他这套假仁慈的把戏。”
这话不知怎么地,辗转传到宗爱耳朵里,宗爱也没有动怒,只是无奈的叹气,跟人说:“殿下当真误会我了啊。”
拓拔叡得知之后,同乌洛兰延等人捧腹大笑。乌洛兰延笑的说:“你说这老阉货在演个什么,装的跟真的似的,他难道以为咱们这么蠢,会真信他吗?”
贺若说:“说不定不是装给咱们看,是装给别人看呢?兴许装给皇上看。”
乌洛兰延说:“得了吧,他就怕咱们殿下将来登基找他算账,不然他何必费心费力的讨好殿下,不装给殿下看还能装给谁看。只是把人想的也忒蠢了。”
拓拔叡也不懂这人究竟想干什么,说:“他爱装就装吧,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咱们,他爱跪,咱们受着就是了。”
常氏不喜欢乌洛兰延,贺若等人,认为这两个小子太过年轻狂妄,目中无人,很担心他们会给拓拔叡不好的影响。常氏每每听到此言,劝拓拔叡:“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这宗爱而今既然不愿再与殿下为敌,主动求和,殿下还是存心敷衍敷衍吧。与他无损,与己无益,还是不要把人逼到绝路上。”
乌洛兰延,贺若,表面上对常氏很恭敬,背地里却向拓拔叡说:“常夫人收了中常侍大人的好处,宗爱举荐她哥哥常英做肥如令,还帮她那乐户母亲正身份,常夫人现在感激中常侍大人呢。”
兰延贺若皆是贵姓高族出身,对于出身低贱,仅凭乳育太孙就在拓拔叡身边占据了重要地位的常氏,是一向有些看不起的,只是不能明说。本朝的惯例,历来敬重保母,当今圣上拓拔韬更是给了曾经哺育过自己的保母许氏太后封号。然而在兰延贺若这类贵族少年眼里,常氏这种贱人出身的人,凭着一点好运气就一步登天,跟宗爱那种阉人太监,靠着取悦君王就操持权柄的人一样,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更别说那小常夫人而今在宫里,时时被皇帝召幸,公然的不要面皮了。他二人和拓拔叡关系虽亲,却哪知道拓拔叡现在对那常宁神魂颠倒,两人早就不一般了。
兰延贺若平日不和拓拔叡一处吃睡,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常夫人知不知道,冯凭不晓得,这宫里,苏叱罗,珍珠儿,其他人知不知道,冯凭也不晓得,但是冯凭是知道的。自从小常氏进了宫里,拓拔叡便对她着了魔了。他是这样善变,自从有了小常氏,对冯凭就再没有过好脸色。晚上也不要冯凭陪他睡觉了,他总是很高兴,他在高兴什么,冯凭不是很懂,反正是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只是提起小常氏就高兴,看到冯凭也再没有先前的喜欢,甚至嫌她难看木讷,什么都不懂,十分无趣。
拓拔叡不爱听兰延等人诋毁常氏,这倒跟小常氏无关。常氏从小养他照顾他,对他是真心假意他还是晓得的。拓拔叡说:“她倒没有那个意思,她是怕咱们做事太冲动,惹得别人狗急跳墙。只是她也不想想,咱们就算再宽宏大量,别人忌讳你的,照样还是忌讳。”
拓拔叡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常氏很生气,这天晚上,跟李延春面前骂兰延贺若,说了句“这两个小畜生崽子,殿下全给他们教坏了!还不如撵了算了!”冯凭当时正在边上,感到非常惊讶,她第一次发现这金华宫内部的关系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和平。
冯凭白天跟着拓拔叡,晚上跟着常夫人,无形的知道了这对母子间许多互相都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她好像个瞎子聋子一般,听到就听到了,看到就看到了,也不拿出去说,因此常氏和拓拔叡,做什么事也都不避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