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了,就这样。拖去东市,午时处置。」居贞一语斩断他们的哀鸿遍野。他手一挥,武士们二话不说,开始执行天皇的任务。
他拍了拍伊周的肩膀,如同予以他赏赐的道:「晚一些儿再回去探望妻儿吧!你应该不会想要错过这一刻。」
伊周自然而然的应允:「当然!」
是道长害得他家破人亡,家道中落自此,如今,他总算能和父君、母君、定子的在天之灵给予交代,他要把失去的一切向这个男人一併讨回。
午后的东市,在庶民的交头接耳的中,跪着一排一排面容憔悴的罪臣。当初在贺茂祭领衔风骚,意气风发的公卿大臣们,现下全成了朝廷眼里欲除之而后快的罪孽。双手反缚,于东市的广场与人唾弃。
「上回还在贺茂祭窥探过他们呢!这回竟在这里看到。」
「是啊!真是难得,在这太平盛世的已数十年不曾目睹贵人的极刑了。」
与贺茂祭的场景一样,万人空巷,四面甬道被趋之若鶩的民眾挤得水洩不通。
身为始作俑者的藤原道长跪定于人龙之首,这一生的功过在脑海中一页一页的撕下,包括长兄道隆之死,定子、原子两位侄女之死,与晋升左大臣位列三公的荣耀,那样辉煌,那样璀璨夺目,却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连性命也要葬送于此。
几年前,彰子曾说过:「我想念以前了,我想念我们两家和乐融融的那段时光。」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道长萧索的一笑,这是当时他未开口回应彰子的表示。
就在道长面临死前的迷茫,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走到眼前并停下。
道长仰头上瞧,但见他蹲下身子,那轮廓简直呼之欲出:「藤原伊周!」
伊周展露的先是那阳光的暖另笑容,说在他口中的话却格外犀利,「想不着您也有今天吶,阿叔!」
「少说废话!要不是那晚大家都醉酒了,才轮不到你今天的嚣张。」道长一看到伊周成者为王的姿态,而自己落得败者为寇的下场,不由得齜牙咧嘴的吼叫着。
「不会…」伊周摇摇头,对于他死到临头还身处五里雾之中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自从我第一天向你投诚始,你早一步步落入我精心策划的瓮彀中了。」
道长彷彿死鱼两眼瞪直,万般不置其信的看着对方。
「和你投诚,是假的。目的是要融入你们,卸除你们的心防。迁都这档事,也是我绞尽脑汁设计的,与今上联手来场最后的瓮中捉鱉,明白了吗?」伊周仍然笑着,但道长早已面红耳赤。
一想到自己竟败在自己曾经最看轻的手下败将,对比自己的一无所有,不禁破口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伊周故作诧异的睁大秋波美目,眼底满是邪魅,「言重了,阿叔,言重了。我只是替我的父母与阿妹们讨个公道而已,难道说以你一命抵此四者命,还嫌太少?」
道长这才明白原来伊周早都知道了,他所有挚爱的死,全与自己切身相关,但他都一直佯装不知,卧薪尝胆直至今日,才一举加以奉还。
「跟你说,阿叔,自从我被贬为大宰权帅的那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以前少不更事,只会作滥好人的藤原伊周了。」说到这里,伊周的笑顏变得杀气腾腾,黑玫瑰般的黑暗,邪恶宛若随时会脱韁,显得美丽又危险。
道长明白,自己实在太过于小看伊周了,完全忽略了仇恨所带给一个人的转变。
「你赢了,伊周你赢了。」道长垂下头,他早该明白自己的种种罪行总有一天会受到应得的报应。
伊周见道长已闭上嘴,心服口服的不再言语,他挪了挪身来到老丈人源致明前。
他一见伊周免不了又是一阵劈头乱骂:「你、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的丈人吗?马鹿小人。」
伊周暗黑嗜血的笑意自方才便不再消失,他抬起下頷,轻声地在他的耳边说:「没有,我反而要谢谢你这样遗弃我的妻子,才能让我这么澈底的拥有她。但站在另外角度而言,你还真是个糟糕的父亲啊!马鹿小人非我,是你!」
伊周抓的时间时间刚刚好,在源式部卿还瞠目结舌难以消化伊周所言,执令员即宣布:「午时到!刀手预备!」
伊周面带胜利的笑容离开现场……
「斩!」
刀起刀落,在伊周身后,鲜热沸腾的血液染红了东市,这些血液,是伊周与他家族的汗、血、泪所换得的。贬謫大宰权帅以前的情谊,早无法敉平贬謫大宰权帅后他所承受的莫大痛苦,与多人牺牲下所撕裂的伤痕。
从这一刻起,该是所有恩恩怨怨放下的时候、迈向另一盛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