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是不是真的该在落月峰还是荆棘川给自己立个坟,对着每个来找他的修士说——“要骂还是要夸,是要跪下大哭一场,还是泼洒狗血大骂一场,都去安无雪坟前自便。”
这些人爱吊唁,便去坟前哭去,对着他一个活人哭,他还打发不了这些人,当真是麻烦。
他怎么没早点这么做?
被他扶起来那仙修还是不愿退去,又说:“千年前,北冥齐氏曾前往荆棘川……”
那人一顿,竟是有些没脸细说。
但此人提到荆棘川,说的是什么,已经明了——安无雪在荆棘川被万宗修士围杀,那时他只是经脉被浊气侵蚀,分明没有入魔,却无人信他,只想让他认罪。
先前照水真相广告天下,落月本就解释了很多细碎“罪名”,而北冥雷劫事后,除了离火宗灭门一案,所有事情都已清楚。
若不是如此,他们直至今日,怕是仍然坚信安无雪修浊入魔、误入歧途。
其他人这时纷纷道:“当年我等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黑白不分啊!”
那齐氏仙修梗了许久,这才厚着脸皮继续说:“虽然首座出手,是出于救人本心,但对我等而言……雷劫那日,我齐氏不论仙修还是氏族内的凡人,大多都在第一城内。雷劫若是落下,齐氏一族怕是难有完卵,首座与北冥诸多仙门有旧怨,却没有袖手旁观,反而以德报怨,我实在是有些惭愧。”
他说着,竟然又要跪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偿还当年之过,首座若有吩咐,即便是要了我这条命去——”
安无雪听着,再度以灵力拦着那人,不让那人跪下。
对方已经满脸通红、全是愧色,可安无雪眸光轻转,竟像是听到什么幽默之言,勾了勾唇,说:“这位道友……不,不止这位,诸位道友——我千年前,也曾在北冥多年。”
他说完这话,众人纷纷面露困惑。
安无雪却懒得解释,直接收起春华,也没管站在一旁的戚循,转身便回院了。
“首座——”
有人想拦。
温和的嗓音飘入众人耳中:“我有些乏了,诸位若是有人想找我算那些我也不知道的账,直接朝我拔剑便是,在下奉陪。若是其他,恕不相迎。”
话音渐行渐远,安无雪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他分明毫无尖锐之意,却冷得让人不敢追去。
那齐氏修士仍然站在原地,似还在思忖安无雪刚才说的话。
玄方先前不会懂,眼下却能听懂。
他叹了口气,对那齐氏仙修说:“阁下,首座当年背负如此多的污名,即便他没有挽救北冥,这些委屈就不存在了吗?他一定要救了北冥、做了什么,才能配得上一句赔罪,得到尔等一句愧疚?
“而且——你刚才说,齐氏曾参与千年前荆棘川围杀,并冤枉过首座莫须有之罪,而首座以德报怨,救了北冥第一城,因此你深感羞愧,来此道歉赔罪。
“可千年以前,首座就没有救过北冥吗?北冥纷乱不是首座和仙尊城主等人合力终了的吗?北冥剑阵不是首座主立以镇压北冥浊气的吗?就算首座天赐玉骨金身,生来就该救乱世于倾颓,但他所做,早就远超于天道所赐吧?”
“怎么当年齐氏可以不由分说动手,如今却又这么容易记得雷劫之恩?”
“因为——”
“因为千年前你觉得理所应当。因为安无雪拯救天下苍生是该做之事,只要没做到最好、没能让所有人满意,那便是错。而如今‘宿雪’没有这个标尺,那只要‘宿雪’受了委屈,都能被人看到,而不论‘宿雪’做了什么,只要是做了,都会被人感谢。”
玄方说到这,嗓音一沉,自己也觉着好笑。
十成之事,安无雪若是没能做好那一成,便好似连做好的九成都不算数了。
可安无雪死了一回,变成了宿雪,十成之事,做一成就能得到感谢,做到五成就能轻而易举地被人感恩戴德。
其他人如此,玄方自己当年不也如此?
又有什么好五十步笑百步的呢?
他止了话语,终是无言。
玄方字字诛心,那齐氏仙修神色惨然,一句辩驳之话也找不出来。
“我……”他垂头丧气,“确是什么都迟了……”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无言许久。
那齐氏仙修无可辩驳,没了法子,可他又愧疚难当,实在不愿意就这样离去。
他干脆直接掏出了一块玉牌,强行塞到玄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