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苦得要死,把舌头泡进去,舌头不知道会不会也跟着发绿,最好能把整个人泡进去,都变成绿汪汪,谁都找不到。但世上,只有死人,谁才都找不到。几百米高的大厦,总裁待的地方应该是最顶上。水滴滴答答从伞尖流下来,成了小洼,在密闭的空间,还会觉得冷,把脖子缩起来,慢慢等着电梯升到第四十六层。陆续进来人,又陆续出去人。到了。先出去的,是一个模特,男的,背影很修长挺拔,穿着优雅有风格。他第二个出去。他出去,电梯门就又关了。他记得卫烈的秘书,姓乔。他对卫烈的事还算知道一点。真远,从电梯这边他一直走啊走,走过整一层楼面的宽广空间,整面的玻璃墙都涮过雨,仿若悬空,一直走到那边,才看到了秘书办公室,前面那个模特比他走得快多了,长长的腿,远远就拉开距离,直走到底,却看都不看秘书,直接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就进去。门关上。他停在半路。地板是大理石的,踩在上面,冰凉冰凉。手上攥的都是雨的水,也冰凉。微微笑,感觉滑稽,也不知道是自己滑稽还是卫烈滑稽,还是欺骗是那么该死的滑稽。秘书却这时走出来,往他的方向,眼睛盯着他,是认出来了。他这个跟他的主子缠了三四年的瘸子。“是高先生吧?很久不见了,昨天我才在报上看到你今天要开画展的消息了。恭喜你。”乔子健顺手要接眼前站立不动者的雨伞,但已经是万人迷的青年把伞挪到了身后,是还要走的意思。要是现在放走他,乔子健清楚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炒了鱿鱼,他拉青年的胳膊,虽然明知道对方脚跑起来不灵便,但还是提心吊胆,“您现在就跟我进去吧。”高志不动,也不挣脱,慢慢乎乎笑出尖锐:“你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还有谁会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乔子健一愕,有点不及回神。但高志已经回神,把伞交到他手上,自己就往前面走。乔子健看他背影,因为天阴,腿的残疾很明显,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也在成为他与众不同的魅力之一,早已经失去多年前锐气和狂傲的瘦削青年,怎么到现在还是不肯向他那个没人能拒绝的总裁低头?算是不可理解吧。他跟卫烈这么多年,清楚卫烈为了想得到的东西,可以花费多少心机,做生意打垮敌手成为商业巨子是要这样不择手段,玩感情游戏他也照样可以称心如意;只要等不屈的青年屈服了,可能一切就结束了。青年敲门,然后开门。门关上了。里面两个人,都站着,靠着身体,靠得不远不近。足够暧昧。他走进去,很大的房间,多他一个也不多吧。他走进去,站好。有短暂的沉默。他此时此地的突然出现。“你来干什么。”卫烈问得冷淡,好象不乐意见他活蹦乱跳出现在眼前。“我来看看你。”他缓缓答,沉如水。从他嘴里,说出这种缠绵,真是大笑话。但他确实说了,面不改色。高颀完整的模特从他身边走出去的时候,看了他两眼,还是很优雅和微微倔傲的态度,有些嘲笑透出来。他坐下来,揉自己的坏腿,动作像个老头子。隔着很多步的高大男人,犹如猎人看出猎物死前已准备好的致命一扑,还在抱着游离的姿态揣测,他这个老到嚼不动的猎物。“我坐会就走。”他说,很沉着,什么不该有的都没再想的样子。男人并不靠近他。故意就开始无关痛痒地说,“觉得刚出去的那个怎么样?比你还小两岁,脾气又硬又倔,比你当年还傲,但说起来,还是整齐的身体抱起来舒服,漂亮又有血色,比死人一样没反应的尸体要有吸引力太多。”被贬得一无是处了,已经。他不揉腿了,站起来,果真坐会就走。“我不打扰你了。”没人拦他,没人理他。他很顺利,就再打开门,再走出去,再跟秘书打个招呼,再下电梯。靠着电梯,看四壁反光里那个没有表情的自己,表情早已经被偷走了,没办法再显示内心。到第一层,想起来忘记拿雨伞,脚也没停住,走着走着,走到外面。雨很凉。缩起脖子,是很冷的雨,可以顺着衣服领子,滑下去。把自己领子揪起一团,有点蜷着,慢腾腾走。手机响了。他接,泡在雨水里,声音嘶哑断续。“你--来干什么?”他蹲在地上,没有回答。到底是来干什么?答案开始记不清。被雨弄模糊。“志……”手机进水了,渐渐无声,连嘶哑断续都不再有,只是寂静。他放下手,脱手,它就掉在深深的水洼里,结束了。他蒙住脑袋,不想站起来。--“你来干什么?”头顶上的声音,清楚仔细,流利坚强。他抬头,看到自己的伞,遮住自己下雨的天空,俯视自己的眉目,带着冷酷的轻率和随意。终于慢慢站起来,揉自己痉挛的腿。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给他撑着一把伞。“和我在一起吧,卫烈。”他终于说,终于看这个轻率和随意的冷酷看自己的男人。“如果你还愿意--”“你在耍我?”卫烈一笑,一笑置之,“看到这么柔顺的你,我真倒味口。”他也点头,承认现在这种拙劣表演的自己是倒人味口,如果已经习惯把守侯当成追逐的乐趣,当突然失去,是再没有什么兴味,如果爱的本质就是追逐的玩笑,一切都不值得再去守侯。他拿伞柄,也微微一笑,泄露出心底的苦。“那就没办法了。”伞柄被两个人持住,不放。“你在耍我。”很冷静抨击,很犀利揭露,或根本不信。卫烈绷起的嘴角,是怒意的蒸腾,是根本不信。他放过伞柄,自己退后一步,现在他在雨里了,跟堡垒里的卫烈是两个世界了,两个世界的人,跟平行无异。卫烈伸手,单手抓住的是他的衣领,抓过来,水都灌进去了。“你敢耍我!”真的就反手打了他一耳光,真是暴虐的疯子,疯到挥手打他却连自己的手心都在发抖。颤抖就短促留在他的颊边,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他拉住卫烈的手,握他的掌心,真的是抖的。对视的目光里,却好象他才是在侵占堡垒的勇猛士兵,他明明已经后退了。--“你愿意?”大大的雨声里,嗖嗖的冷风刮着,他握着卫烈的掌心,慢慢问他,应该要永远憎恨的人,竟无法结束。“还是不愿意?”他脸肯定肿了,他们打上的都是左脸,顶着红肿的包,他模样很傻的问,像头次向漂亮姑娘求婚的毛头小伙。卫烈摸他的脸,都肿高了;冷酷崩裂,眼神泄露情感。“只要我不留神,你就会扑上来给我一刀,高志,你就是这种人!--你从来都把爱你的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先说爱的人,就先输,我要你先说。”是这样,只是输赢。跟小孩子一样。脸上的温度,是催眠的收效,盯着他的眼神,也是恫吓。谁先说了,谁就输了吗?“我爱你。卫烈。”他低低沉沉说,徘徊在嘴边上,是挨打后的刺痛,已经体味不到,已经足够平静,但真当说出口,却把自己都迷惑--这个爱字,森冷霸道到可怕,真到说出口后,才想收回,也不可能。已经后悔了,违心就会有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