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风,绯色残阳在梅三弄清隽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枫叶红的光泽。这算是把话说死了,他心下不安,下意识地扭头轻轻唤了昆玉一句“王上。”
“……顺天命听天道?”依旧是那日初见时的熟悉的冷笑,昆玉不紧不慢地开口,像在嘲讽他的冠冕堂皇一般,“你的道不是死了吗?”
他的道便是他的师尊……
恍然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刺得面色煞白,步蒹葭惊愕万分,随即想也不想地厉声大吼道:“我师尊没死!他没有死!他——他会醒来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倏忽猛地一扬手,一团白色光辉似暴雨一般攻向昆玉,却被昆玉拂手挡了下来。唯余散落的几点星子溅到梅三弄的侧面上,划出一丝轻飘飘的血丝。
“他死了。”昆玉一侧身将梅三弄与观沧溟推到一旁,一边抬手应付毫无章法却不失去狠厉的攻击,一边轻描淡写地望着他。说出的话仿佛温柔却狠厉的利刃,一点一点凌迟着步蒹葭的内心,刀刀致命,字字诛心,毫不留情。
“他早就死了,所以你必须用千年难得一求的金丝楠木棺木收殓,还必须每天时时刻刻寸步不离以自己的修为减缓尸体的腐化。”
“他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不会走不会笑不会唤你的名字,而你毫无作为,选择听天由命——所以你只能每天用自身修为护住他脆弱的尸体,也感动自我地护住你的春秋大梦。”
昆玉奋起一招,将步蒹葭的手反剪在背后,讽刺般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道。”
淡淡痛楚在胸腔内蔓延,步蒹葭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只得垂下头抿着褪去血色的唇,用几缕打斗时散乱的青丝遮住了眼帘中的一切情绪,余下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发着抖,然而手背上青筋隐现,指甲更是深深地扎入血肉中。
知道攻心已然成功,昆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能救他。”
内心几尽被痛楚浸没至窒息,步蒹葭的声音都喑哑了不少:“我……凭什么相信你?”
静静听着面前男子急促的呼吸声,观沧溟睁着一双饱含真挚与感激的湖蓝色眸子,柔声劝道:“殿下,自从你接管妖市之后,妖族子民的日子比起以往来,可算是天差地别。就凭借这一点,王上也断然不会骗你。”
步蒹葭感到身后桎梏消失,随即酸疼的掌中被人塞了一只冰凉的灰色瓷瓶,同时昆玉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这是妖族在每位妖皇后裔出生之时特制的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在每个人漫长的寿命中就只有这么一颗。”
仿佛握住了什么无价之宝,步蒹葭蓦然收紧掌心,一脸凝重:“万妖名册被人借走了,你需要给我些时间。”
所以夕照手上那份果然是真的……思索间,昆玉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王上,这样真的好吗?”定定地凝视了步蒹葭明显比以往轻快的背影许久,梅三弄忍不住开口。
“我不是神。”昆玉面上平静无波,指尖摩挲着掌中一个青色瓷瓶,淡淡开口,“已经咽气了,哪怕我有还魂丹也是爱莫能助。”
察觉到这对话似乎不太对,观沧溟仔细地观察了两人片刻,呐呐道:“王上,你给四殿下的药是——”
“蛊。”梅三弄默默看他几眼,重重叹了一口气,“驱尸蛊。”
就在观沧溟苍白着脸发愣之际,昆玉蓦然问他,语气尖锐:“你觉得我骗他很过分?”不等他答话,昆玉又道:“换个问法,你觉得到底是我在欺骗他还是他在自我欺骗呢?”
“沧溟,你也别怪他,毕竟一千年的担子都压到了他的身上。”见昆玉如风一般消失,梅三弄满是无奈,“我们的王啊,实际上是个心软到不行的人……他是真心想把还魂丹给步蒹葭的。”
然而死而复生本就是违背天理轮回的事情,只是步蒹葭心怀痴妄,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长街尽头的灯笼影影绰绰地闪着模糊的光,一个倚靠在飘荡旌旗下的清瘦身影被拉得颀长,难以触摸,高不可攀。
本想熟视无睹,谁知路过的时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倏忽传来的温暖让梅三弄恍惚了一瞬。
“有血腥味?梅梅,你哪里受伤了?”望舒紧张地攥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也不舍得放开。
被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扎了一下,梅三弄狠下心甩开了他的手:“还望二殿下自重!”眼见观沧溟要伸手帮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安抚一般望了观沧溟一眼,示意他先进去。
一向温雅的男子伫立在一侧,似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般无措地捂着自己的手,呐呐道:“好好好,我不碰你。”
见他如此,梅三弄只觉得一阵痛楚袭上心头,疼得整个人都险些抽搐了起来:“我该说过,我不喜欢瞎子。”
面上仿佛闪过一丝濒死一般的悲怆,望舒用力呼吸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缓解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你……说过的。”
“那劳驾别让我再说了。”
只听到一声闷响的摔门声响起,震得大门上方的牌匾都留有余音,随着他的抽身而去,望舒只觉得面前冰冷的空气都被震碎了。
进屋的梅三弄紧紧贴着大门,轻轻用手指在窗纸上戳出了一个小窟窿,借着窗外的淡淡月光,眼睛一眨也不愿意眨地盯着门前仿佛石雕一般伫立着不动的人。面上悲喜交加,近乎贪婪地盯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他发觉望舒慢慢动了,不久便拖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远去。他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了,接着垂下头用手揉了揉眼睛,瘦削的肩膀颤动着,抬起头的时候他还是言笑晏晏的梅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