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玉小心利落地抽出自己早就藏在身边的短匕,散发着寒气的刀锋映照出他清清冷冷的眸子。
曾有位白发耋耄的老妇人五体投地地跪在自己面前,手中高举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言语中尽是无上的恭敬:“任何对您无理的人都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森冷的瞳仁仿佛有墨黑的闪电划过,反射出他仿若刀锋一般的凌锐,粲然的冷意恰似一团幽火,从眸底被点燃。就在他咬紧下唇,奋力要将匕首刺入之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在顷刻之间被夕照护在了身下。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两声长啸,尖锐得似要震破耳膜,昆玉定睛一看,只见一段花枝利箭一般划破长空,牢牢地钉进了不远处的墙壁之中,激起一阵齑粉,端是入木三分。若是他们方才没有避开,那皮开肉绽的便是他们俩了。
昆玉微微抬头,注视着将自己护在身下的人——他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眉头紧拧,仿佛正在忍受莫大的痛楚。手中的匕首还高举在夕照背心,却不知为何一时也没有落下来。
察觉到昆玉的视线,夕照舒展开紧蹙的眉,面上的笑容倏忽又现,他艰难地伸手捂住昆玉的双眼,柔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不要看。”
“殿下,您没事吧?”耳畔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激烈的打斗声,还有杜如晦焦急的叫唤声。
身侧是刀光剑影,这边却独有一番格格不入的静谧安然。
夕照仿佛没事人一般盯着攥紧自己衣袖的手,白皙纤细却有力。秋水落而寒潭清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他凑到昆玉耳畔轻笑了一声,灼热的气息不期然钻了进去:“你总算肯分给我一分专注了。”
双眼和耳垂处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昆玉不太习惯地眨了眨眼,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何时早已滑落回了衣袖中。
夜已深,皓月当空,微风习习,清白的树梢轻摆,仿若一个害羞的少女临水自照,在明镜般的湖面上中映出暧昧的暗影。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这是妖族特有的小玩意,我便随手买了些来。”夕照献宝一般将一尾翠草编织成的蚱蜢捧到昆玉面前,“虽然我也不明白这与杜如晦随手用野草编织的蚱蜢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信手拈了过来,昆玉修长的指节拂过草蚱蜢浑圆的脑袋,衣袍上碧色的水波纹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涟漪。他解释道:“没什么区别,但是这叶子名唤龙须叶,修长翠绿,经久不衰,是九幽特有的植物。”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的,但是手指却一直紧紧捏着,颇有几分爱不释手之感。
“那你是喜欢了?”端详了他脸上神色片刻,夕照试探道。
昆玉没有说话,但也没否认。
“没有拒绝就是喜欢了?”夕照垂下眼睑,手指不自然地摩挲着自己的眼角,低声询问,声音略哑,“那……我想要点奖励,行不行?”
眼中闪过一丝木然,昆玉面无表情地将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猛地将靠近的人向外一推。
“你的名字——唉?!我怕水!!”一时不察被推得一个踉跄,夕照又委屈又惊愕,后退几步,随即脚踝一崴,”噗通”一声跌进了湖里,扑腾起一阵水花。
昆玉居高临下地望着湖水中挣扎着的人,安静了许久,忽然蹦出一个字:“……蠢。”
那张总是冰冷的面容上化开难得一见的和煦,他的语气也是异常的温和,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曾察觉到。
落水的人呛了几声,在冰冷的湖水中剧烈挣扎了几下,忽然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直挺挺地沉了下去。
一切风平浪静。
昆玉攥紧了双手,沉默地盯着明镜的湖面,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消失了的话,自己是不是也就能恢复自由了……可是他会死的吧——他会死吗?
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一如他的摇摆不定的心。昆玉用指尖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启唇试探地唤出一个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夕照?”
他是王朝的七皇子,死了不是最好吗?心底有个声音恶狠狠地提醒他。昆玉转过身,仰起头静静地等了一会,晚风吹散了他的呢喃:“我叫昆玉……”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月下一道熟悉的清呵打断了他的话,浑身狼狈的夕照捂着脸颊,只剩下一对澄澈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单薄的身影透着些许遗世独立的孑然,昆玉蓦然扭头过来打量着鲜活的人,有一瞬间被夕照清澈的眼睛看透心思的恍然。
“你这个罪魁祸首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夕照揉着自己的眼睛,嘟囔道,“这一推可是蹭到了我的眼睛。你大概也就喜欢盯着我的泪痣看,要是不小心蹭没了,以后你不愿意盯着我看了怎么办?”
“罪魁祸首?敢问我犯什么事了?”
夕照别过脸去,隐藏自己微红的脸颊,小声道:“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的,可不是罪吗?”一见昆玉犹如一汪清泉的眸子凝视着自己,他心里又生出几分胆色:“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看上你了,不行吗?”
痴人说梦。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盯着,四个嘲讽的字绕到唇边却始终没有一吐为快。
记忆中,昆玉的视线在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反问那位白发苍苍的妇人:“若是以后有人对我无理,但我不想让他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