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正在诧异四哥的后羿弓何时多了一根弓弦之时,却听到不远处的谢明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眼中阴郁渐渐退去,换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金色的光芒之间,隐约萦绕着一缕熟悉的身影,谢明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重弦?”
“后生,你真的看到他了?”景元帝似乎也有些惊讶,坐在龙座上,毫不避讳地解释道,“没错,后羿弓的弓弦正是重弦的筋。他该感谢朕,当年若不是朕将后羿弓的弓弦植入他的身体里,那这世界上根本不会用重弦这个人,可叹他竟然一心逃离朕身边。”
“是你杀了三哥?”夕照惊愕万分地盯着他,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看清过自己父亲的真正面容。
“照儿,话不能这么说。”景元帝如以往训斥了他一句,语气煞是亲昵,他慨然摩挲着后羿弓,“重弦的命本就是朕给的。既然他不让朕夺舍,那便只好拿回了他遗体内的后羿弦,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话音刚落,他望向昆玉:“剩下的,只需要妖皇的躯体而已。”
昆玉扭过头,丝毫不惧地望着他苍老的脸:“那日谢玄用自己的心头血涤净后羿弓的浊气,它便飞向天际杳无音信,是重新认你为主了吗?”
看到他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景元帝的面色沉了下去,回答却是异常的温柔:“后羿弓的主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苍老的身体早已变成了摧拉枯朽之势,若不是步蒹葭让他餐风饮露,以晨露为食,怕是这副躯体也撑不到这个时候。他痴痴望着昆玉,暗自喃喃道:“就算见不到他,能用他这张脸活下去也好……”
夕照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忽然想起四哥曾经无意提起的一句话:后羿弓是曜帝柏远当年征战南北的神兵。蓦然抬起头,曜帝柏远……
胸腔里充满了狂乱的气息,钻心裂肺的酸楚在全身搅动着,谢明定定地望着那柄弓,眼眸深红似入魔了一般:“竟然是你杀了我的重弦?”
谢明不相信,他永远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个少年捧着一束深紫色的鸳鸯茉莉乖巧地坐在日光倾城的湖边,安静又美好——就这么占据了他这些年的视线。
景元帝不乐意搭理他,只是挽起长弓,弦弯如满月,正对住了昆玉的心脏,箭还未发,便感觉到一道剑光落在手腕上,准头一歪,虚空中的箭竟然射向了天花板。登时烟尘四起,碎屑飘飞,连空中都染上了灰色。
“小心!”昆玉低呵一声,扶起行动不便的夕照,退到了红网的角落里。
景元帝不觉恼怒,怒气直指妨碍他之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谁说过这一生唯我是从,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的誓言就是如此脆弱吗?”
长剑横对,后羿弓的威力巨大,没人比清明更明白这点,他依然固执地挡住昆玉面前:“你不能动昆玉。”
这么护着昆玉……夕照只觉得脑子一根弦崩掉了,他漠然地望向被琼华扶着的谢明:“三哥最喜欢的花是瀛洲玉雨,从来不是鸳鸯茉莉。”顿了顿,“宫里人都知道,以前六哥在殿里种满了鸳鸯茉莉,可见他对之喜爱之深。”
执剑的手抖未曾抖,清明正色道:“以前确实是喜欢。”索性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谢明,直言相告:“救你的人是那时的我。”
原来自己的爱恋只是一场阴差阳错,谢明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硬生生地透过那些刀般锋利的赤□□,哪怕身体被割得鲜血淋漓也要扑过去伸手去夺后羿弓。一时之间,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也许怨恨强大,一时之间竟然也让谢明抢到了后羿弓。他浑然不顾自己的双手被灼得鲜血淋漓,用人力妄想去扯开束缚着的弓弦。
只见他的血滴到了后羿弓之上,霎时血光大盛,隐约中谢明果然听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声音。
“如晦……”
“重弦……这次我不会放手……”谢明大喜,双眼酸涩,“一定不放……你不要想甩开我……”
脑海里竟然忆起以往祖父教过的只字片语,他伸手从脖子里扯住那枚重弦离开之后他日日佩戴于心前的金叶子,只见几道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从弓弦之中透出,缓缓渗入其中。
枯木生花,绝处逢生。没想到上天还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谢明捧着那枚宝贵的金叶子,心心念念都是梦里心里那人,却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阴影。
一句小心还来不及出口,清明身形如电,执剑格开景元帝的攻击,却发现剑锋避无可避,直指景元帝心头。他心头大骇,想收回剑锋,却发现已然无法收势,于是他催动全身精神硬是将自己的身体向前送了一分。
“噗——”
两人距离太近,剑锋入体的声音格外响,景元帝被清明的血溅了一身,有一瞬间的惘然:“清明?”
清明忽然丢下剑,伸出双手,犹如一个无力的拥抱迎了上去:“父皇,我本是在一缕在宫中游荡了许久的幽魂。那日不期然遇到了两个少年为了救另一个孩子,竟然活活淹死了一个的场面,于是我便附在了那个死去的孩子身上——成为了他。”
他的嘴唇煞白,带着几分恳切请求道:“你若是真想要个躯体,那便用我的吧——别伤害昆玉……”
“你别再说话了……”景元帝手足无措地扶着他。
昆玉听到他所说的幽魂之时,猛地一回头,语气生硬:“龙脉上的妖族上古防护封印是不是出自你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