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眨眼间,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其中一个狱卒把矛插向了他前面的一个狱卒,银光带着血溅出来,那个狱卒倒下。“不好了!有人来劫狱!”不知道是谁在高声大喊。那个大汉双手微微一用力便绷断了绳索。双手提着两个狱卒仿佛提着两只鸡一样往地上扔。我记得姐姐无力的呻吟,所以我并没有看他们。我只看到了那个大汉举起手的瞬间,他的脸微微扬起阳光斜落下来照出的眉眼。然后他看到了我。他在厮杀间。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景象。比女子柔美的舞蹈还要好看。烈日下兵器反射的阳光,溅出来血液和呻吟,力量迸发的一声怒吼,残忍的快意。这才是男人间的厮杀。我微微眯起眼睛,我觉得我见到了另一个神奇的领域。怨则没有用,仇恨没有用。对待曾经欺辱过你的人的方式就是看他倒地前最后可怜的挣扎。“大哥,快走!”他本来已经跃上了屋檐。但是回头看到我,甩出了绳索,绳索卷住了我的身子,带着我飞出去。☆、大汉名叫杨临。我随他来到一处名叫随安堂的地方,是曾经大和天下护国侯占布被杀后留下的余孽,简而言之,这里就是乱党聚集的地方。这只是他们的一小分支,堂主名叫做何安,杨临是他结义的兄长,刺杀官员被擒住。杨临是个很好的人,问了一些我的前因后果后,便让我住下。次日,我已知我的九族已经全部被杀,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我随杨临去了乱葬岗把爹娘姐和宝儿的尸体领回来安葬,头真的跟身体分开,像一个窟窿,眼睛是惊恐地闭住的。那个我就知道以前的白银已经随着我的家人去了。我在堂前看他们练武。武艺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他们这里收容的人很多都是被迫害来的,报仇的意志那么强烈。我在旁边看了半晌,杨临在我身边:“要不要过去试试?”我想了想,点点头。他们刷了一套据他们说很简单的剑法,可是他们耍得太快了。耍完一遍后,我没他们怎么出手和收手都没看清。他们把剑交给我,倒不是很重,但是我一甩起来,就把剑给扔飞了。哄堂大笑。烫热立刻烧到了我的整个脸上。他们想我大概是这样一个又蠢又笨的人吧,我只会服侍人。我马上把剑捡起来,想努力地再耍一遍,然而这次,双手抓着剑转圈的时候,剑带着我把我给转晕了,甩着甩着往前扑去。杨临扶住了我,他开始也在笑,但看到我立刻就止住了。大概我眼里的恼恨比较明显。他们把剑收回去了:“你还不适合练剑啊。”夕阳落下,快开饭了。他们摇着头一个一个笑着走回去。杨临说:“先去吃饭吧。”到了夜里,我一个人出来。在场上折了一根树枝乱比划着,可是虽然想象得到他们练剑的姿势,可我自己永远使不出那种凌厉威风的感觉。只到杨临站在一旁很久,出声:“别练了。”我停了下来,并未答话。他走过来:“你已经十六岁了,他们都是从小练起的,你现在练也赶不上他们。况且你一个姑娘家的,练武这种事是男人做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练武是为什么,我还没有胆量想到要杀光他们报仇。我不喜欢那些血腥的杀戮,虽然我并不畏惧。我总是会想到那些冰冰冷冷,暗青色的尸体,想起那血琳琳的窟窿,杨临道:“这样吧,过几日我就要出去办事了。你就留在这里。我教你几招防身术。能够护着自己就行。”他的声音很真诚,他是救了我唯一对我好的人。我点点头。跟随他学防身术,防身术只有三招,他演示给我看。“脖颈,眼睛,咽喉,下阴,太阳穴这几个是人身上比较脆弱的地方。他若袭击你,最好攻击这几个地方。这招叫迎风挥袖。”他使给我看:“会了吗?”看起来倒是挺简单的,我照着他说的试了试,他纠正了一些我的姿势,看我练得可以,道:“你来攻击我。”我一愣,因为他教我这招“迎风挥袖”主攻两个地方:肋部和胯部。“没关系,你来。”我反身右手手肘后击他的肋部,立刻被他挡住,左手反击,同时借势踢他的胯部,他一只手便捏住了我的腿。好痛。“方位不对,力气也太小了。”他本来在指点我,蓦然又放开:“弄疼你了?对不住,我的力气一向大惯了。”我瘸着腿坐到旁边的花坛上,揉着小腿。他走过来,半晌有些歉疚地说:“回去用跌打酒擦擦就没事了。”我心想,随便被他捏住便这么痛,那么前几日的血肉横飞,那些兵器砍在身上的时候会不会更痛?人身原来如此脆弱,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伤害。“这些招式你以后勤加练习,所谓熟能生巧,慢慢会好起来。”我想起他刚刚说要去办事:“你要走了吗?”他点头。“很危险?”他一怔,然后笑着说:“还好。”我们之间便沉默了。他又说:“所谓习武,天份固然是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持之以恒的毅力。天下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每日练习这些招数一遍,将来就会大有裨益。”他好像只会说这些,但我能够感觉他的实诚和关心。“谢谢。”他看着我,突然移过眼神:“没事。”杨临走了之后,我在这里住了三天,第四天,我被堂主何安叫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救的人很多,但不都是救了就养着的。这里的人只有两种用途,要么练功习武,要么刺探消息。他要把我送到妓院里去。“……能够为我们随安堂尽一份力。他日我们若能东山再起,姑娘也算为我们随安堂出了一份大力。更何况,姑娘的全家都死于那些贼兵之手,难道不想报仇雪恨?”他在鼓动我。我低头道:“堂主说的是,小女子愿为随安堂尽一份薄力。”“姑娘真是深明大义。”我走出去的时候,转脸看何安。所谓义弟,在危险的时候只会让兄弟出去卖命,却在他回来时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思之兄长,恐受损伤,喟然涕零,夜不能寐”。而如今杨临走后,便想“物尽其用”。若是杨临问起来,也必然说是我意图复仇。而现在我已成了逃犯,若敢背叛他们,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我为自己担心,也为杨临。他们把我卖给了立春院,化名小蝶。我这样子还不能像别人那样光凭姿色便能吸引到客人,也不会像那些有潜质的女子一样,先被送去学习琴棋书画。老鸨把我安排在一个头牌的房里当丫鬟,学些技巧,一年之后再出去接客。我的主人名叫做:香云。是这里的八小红牌之一,也是个刻薄寡恩的主。但妓院里的人谁不是这样?接触到三教九流,每夜陪着不同的男人,谁又能真的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我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妓院的堂前有一块方塘,每日都有不同的人跳下去。被买来不愿接客的女子,被客人折磨的姑娘,被毒打的龟公……有时候我在旁边洗衣服,会忽然摸着摸着一块骨头上来。但决摸不来金银首饰,都被人抢光了。这个世界是赤裸裸的世界,你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你这个没脸涎皮的,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该不是家里的老婆子管得紧,不让你出来吧?”香云在铜镜里看着自己的妆容,用手压了压发间的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