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刘世荣也是胥吏出身,似这等布置当要将毫无从政经验的流官给哄得一愣一愣,朝廷对地方的管辖自也无从谈起。
可话说回来,这正说明了当下官员任命的弊病。假如每任主官皆都是对衙门运转了如指掌的,胥吏欺下瞒上的事情如何会成了衙门里的常态?“徐先生误会了啊!”
就当徐瑜的全部注意都放在对胥吏的使用上时,朱慈烺却长长地叹了一声,随即徐老先生一脸不解,他便在出神了三五个呼吸之后说了起来。
“朕在四川时曾听过一事,说是张献忠开科取士之时有一老童生中了探花,其在卷中曾言:西蜀一隅之地,游其中者如井底蛙耳,不足以大有为也。”话到这里,朱慈烺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待在阁中走了两步才又接着说道:“依朕所想,这老童生所言可谓立国良策,若献贼能够采纳,于我军与鞑子血战之时相机东出,那这西南便得是另一番光景。”
话音入耳,徐瑜虽不知自家陛下缘何说到这里,但那老童生所献之策确有可取之处,他也便缓缓点了点头。
“徐先生,这只是一个连秀才都中不得的老童生啊,若我大明能将诸如老秀才、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人才全都纳入囊中,那我大明还会有甲申之变吗?”
话说到这里,朱慈烺的双眼却已略略发红,也不知是想到了先帝城破自缢的惨烈,还是其他什么缘由。
这样的表情落到徐瑜眼中,他自也不能再说什么,但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明白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也只能出言劝解。
只是他的言语方才吐出小半便见自家陛下摆了摆手,随即便听朱慈烺的话语声传了过来。
“徐先生,朕要说的不是这些,我大明虽富有四海,但官位却有定额。
这么多年下来便连进士都不见得能放了实缺,似举人、秀才这些更只能在冷板凳上白白蹉跎年华。
若能将胥吏所占之位腾予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我大明如何还愁不能中兴?!”
随着朱慈烺的话语逐步递进,徐瑜的眼神亦从忧愁变得神采奕奕。
只是大明的胥吏何止万千,这些人世代相传亦在地方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若真按陛下所言,那这些人如何能应?心念及此,那抹愁容又挂到了徐瑜脸上,随即他躬身一揖,待起身之后才开口言道:“陛下所思确为治国良策,只是要夺了胥吏们的位置必然会引起剧烈反弹,届时总难免引起一番波澜啊。”
“无妨,此事朕已想明,夺位之事并不急在一朝一夕,朝廷完全可以先将某些职位赋予一定品级,再将其人留于原位,待过上几年这些从胥吏转来的官员老的老、退的退,自然能腾出大把位置让朝廷增加科举名额,只是”
朱慈烺的言语让徐瑜不由一阵心动,他在国子监待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有不少品学兼优的学子无缘为朝廷效力。
可当他正有心憧憬一番之时,朱慈烺却突然来个转折,如此情形之下他自又生了疑惑之心。
“陛下可还有为难之处?”
“嗯,胥吏近乎贱籍,朕只担心腾了位置士子们也会心有疑虑啊。”
话音初入,徐瑜多少也有些不以为然。
说到底,官位就在那里,你不靠过去,自有人会抢着过去,更何况占了位子便等于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与其站在外面看着朝廷里的熙熙攘攘,倒不如先将自己挤进这个圈子,总算也保有了一份希望。
不得不说,徐瑜的想法当是代表了大多数人,可当他真要劝解一二之时,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了那些自视甚高的年轻人,随即那不以为然便逐渐消散,一阵担忧便也显了出来。
将时间无限拉长自然是之前所想的结果,可在最初施行之时总难免有人磨不开面子,进而裹挟了旁人。
当然,这么一点阻力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于朝廷而言,这里有一点阻力,那里又有一点阻力,拢共下来这阻力便得如大山一般难以撼动,朝廷行事便也寸步难行。
这却得想个办法,总不能让好好的一件事情成了朝廷的负担。
心念及此,徐老先生的思绪便急速转了起来。
只是他教了大半辈子的学生,却从未转过这等心思,哪怕已到了绞尽脑汁的地步却还是想不到半点缓和之法,这暖阁里也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过朕倒也有个法子。”
“哦?陛下果然才思敏捷,老臣这里却还毫无头绪啊。”
眼见徐瑜如此奉承,朱慈烺心里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事情于大明而言却也称得至关重要,他那点不好意思只在须臾之间便已烟消云散。
“徐先生可曾看过这些日子的邸报?”
“啊?这老臣倒也看过几次。”
嗯,没看过。
看来这位老先生是真打算功成身退了。
徐瑜的表现立时便让朱慈烺晓得了隐藏在话语之后的实情,不过对上这位老先生他倒也不会因此责怪,待于心中捋了捋说辞便将有关邸报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约莫柱香功夫,徐老先生终于明白了现在的邸报与过去有那些不同,只是他这等老学究总还是觉得将这些官府文案传到民间有些不妥,心里自也略略生了点不满。
不过话说回来,此时要说的事情却比一小小的邸报重要了千万倍,待朱慈烺话音落下,他便目光灼灼地等待着之后的言语。
“朕想着这等事情总还要让士林明白朝廷的苦心才好,莫不如徐先生以自己的名义在发往县一级的邸报上论一论朝廷增加取士名额的必要和难处。”
“嗯?还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