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听着父亲一口一个孽子,眼前是众人愤慨之颜,分明是为救天门而归,分明已做好为天门战死的准备,却没想到等着自己的,是无端污名,是众叛亲离,是万众唾骂,是身败名裂!
身处口诛笔伐之中,千夫所指之下,已是众矢之的的狄三先眼前,无端浮现百年前杜冉与圭璋被围攻的场景,只觉熟悉万分。
仍是这群正义之士,仍是这群乌合之众,虽已过百年,但此刻再看,这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之事,可不与当时陷害无辜之人一模一样!
心下升起荒谬之感,狄三先不再跪地,直接站起了身。他问心无愧,自然不予妥协,此刻仗剑直立,背脊挺直,浅紫色的双眸无畏无惧,向在场这群所谓的武林正道,沉声道:“未行之孽,我不会认!”
说罢,他转身,打算直接离开了。
台上狄戎见状,更加气愤,他挥手一道掌风,毫不留情地向亲子后背袭去,嘴里喝到:“站住!”
狄三先心意已决,当然不会站住。
头也未回地化掉掌风,他运灵欲行,周围正道弟子想上前阻止,但碍于北海祝雪修为威慑,无人敢当这个出头鸟。而在场掌门作为一派之主,若是向小辈出手,又会落得以大欺小的名头,为门派计,为名面计,一时之间,竟无人出手拦他!
然而,要阻止一个剑法超绝之人,也并非只有动武强拦一途。
就在狄三先将行未行,马上要破器鉴结界之际,忽听一直未曾言语的舅舅,也就是隐圣谷谷主开口了。
隐圣谷与其他门派相比,既无灵眼,又无灵宝,武道式微,谷主顾玦本人亦是不争不抢,行事温吞,恪守中庸之道,在各大掌门中一向不怎么出头。此时他开口,语气虽不严厉,却牢牢抓住了自己侄子的弱点,道:“三先,你若想走也无妨,但需考虑清楚,此次一行,你欲将四方天门置于何地?将你父亲威严置于何地?又要将武林魁首的声望置于何地?”
三个置于何地,化作沉重的锁链,牢牢地拖住了狄三先的脚步,使其僵立在原地,竟半步也迈不出去了。
若说他平生所念,除了四方天门,便是亲人,那是即便拼上性命,也必须守护的。
如今此事闹得这般大,五大门派高层几乎全到,若是当真这样不清不楚的离开,自己作为四方天门少门主,势必会令四方天门名声扫地,令父亲被人言说教子无方,今后若有弟子出去,也会背上一个魔头同门的包袱!
此等羞辱之事,他又怎能放任发生?
无言,亦是无奈。
人活一世,谁又能当真自由自在……背负责任,便不能随心所欲;拥有羁绊,便会身不由己。
狄三先背负的太多,在意的太多,即使再想离开,也是不行的。
在心中轻叹一声,他转过身,直面众人愤怒鄙夷,直面父亲失望的眼神,这诸多熟悉的面孔,竟一个为自己说话之人都没有,心下不知是何等滋味。许是不甘,许是愤怒,许是无奈,他沉默几息,最后为自己辩解道:“我无罪。”
“废言!”
季清掌门作为江湖律书执掌者,作为江湖律法执行者,自然是众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他俯视着这个作恶多端的小辈,言语冷漠,毫不留情道:“照江湖律书,你之罪名,便是当场斩首都算得上轻。但是……”
他话锋一转,道:“如今衔花城主仁善,愿意网开一面,只要你自废灵感,自取灵核,并许诺永不踏足江湖,此事便可了结。”
他正义威严的面庞上毫无表情,说出的问句也如盖棺定论,容不得半分反驳:“如何?你可领罚?”
狄三先受身份所制,不能离开,却也不愿认罪领罚,张口欲言,亦知说什么都无用,便看向父亲,无言道:“父亲……”
狄戎此刻连自己儿子的脸都不看了,只沉着脸,道:“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咦~没错~”图南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此刻,他眯起一双狐狸似的眼睛,轻笑道:“若非大衍宫主不愿提及,你在漠北的恶行可也隐瞒不住,如今数罪并罚,还是快些认下比较好~否则若是苦主来追加,便不止废除灵力这般轻松了。”
……………………
被这般提点,狄三先终于恍然。
原来当初给大衍宫主那枚灵简,竟是为说此事。
原来这个阴谋,早已计划完备。
原来此行竟是步步皆局,自己一切行动均是按部就班,毫无意外。
能布出此等局势,定对自己了解颇深,或者说,定是相识多年之人。
真是,好精细的计谋,好龌龊的手段,好肮脏的心思!
他不解,将自己诬陷为异端,对四方天门有何益处。他亦不明,多年师兄手足,多年父子亲情,究竟有多大的利益,才能驱使他们全数放弃。
但众口铄金,其他门派的弟子虽未见全貌,可单凭描述,也知晓北海祝雪作恶多端。除却部分四方天门弟子还尙留一丝情分,其余所有人均怒视着他,呼声自四方传来,若潮水澎湃,若梦魇难逃,在这片并不算空旷的场地上,不住回荡:
“认罪伏法——认罪伏法——”
“掌门不可轻判!当按江湖律书行斩首之邢——”
“毁灵感——断经脉——”
“杀了这个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