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流里流气的闲汉尾随着他。他走向“忒修斯号”停泊的那条栈道,迎面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回过头,那人的同伙们也围了上来。“这位先生,您怀里的东西能给我看看吗?”混混头子说。李未然怀里揣着他的黑皮书,那当然是不能给人看的东西!混混们打量着他,小声议论。“这家伙细皮嫩肉的,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如把他绑起来,让他家人来赎!”“前面是‘忒修斯号’,他会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修利安少爷?”“原来修利安少爷长这么好看捏!也难怪海妖会看上他!但我听说修利安少爷是个病秧子啊。这小子只是看起来弱,哪点像病秧子了。”李未然猛然回头:“海妖?”提到海妖的那名混混被他这么一看,慌张不已:“我什么都没有说!海妖早就被伟大的泰勒公爵消灭了。泰勒公爵无上荣耀!”看来海妖还活着,而且爱上了仇敌的长子。混混头子又一次发话:“小子!我让你把怀里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李未然道:“我这是一本非常珍稀的鉴犬录。一般的狗看到它会汪汪叫。”“那不一般的狗呢?”“不一般的会说,‘把你怀里东西拿给我看’。”混混头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一招手:“给我上!把这小子绑回去!”一伙混混一拥而上。李未然早有准备,手腕一抖,一把短刀被他反手握在掌心。他上前一脚蹬在混混头子胸口,同时仰身向后挥起一刀。银光逼退了数名混混。混混头子一屁股栽在地上,抬眼便见李未然身手矫健,肘膝同时一错,掰折了一名小弟的胳膊。又有个胆大的,扑上去抱住了李未然的腰。李未然反握他两胁,长腿前后交错飞旋,一记漂亮的剪刀腿把这名足有六英尺的壮汉掼倒在地。混混头子才被骂了狗,气愤不已,趁机扑了上去,混混们见状,也纷纷扑了上来。李未然被五六个人压在底下,差点灵魂出窍。混混头子拦住他握刀的手,拼命将刀尖转向他的脸。战局变成了手腕的较量。单手自然难敌双手,李未然眼见着刀尖指向自己,拼命仰头。他脑袋悬在栈道边缘,看到“忒修斯号”上人影绰绰,心中万分悔恨,现在呼救为时晚矣。早知打不过,就不逞口舌之快,他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刀尖刺破他眼角的皮肤,一滴鲜血顺着额头滴入水波当中,瞬间消散。一切巨变就仿佛是因那滴血的入海而发生!原本碧蓝的天空瞬间变黑,浓云飞快集结,遮天蔽日地压迫着这个宁静的港口。狂风席卷,巨浪翻腾。海腥味混上了浓重的潮气,船只被吹得吱呀作响。岸上呼喝声一片,门窗一个个关上,工人们扛着货物飞奔。“风暴要来了!”混混们来不及绑架李未然这枚肉票,也顾不上犬拟之辱,纷纷连滚带爬地跑向陆地。李未然坐起身向海上张望。海平线处已经模糊,天空和海面融为一体,都化作沉重而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四点是修利安少爷上美术课的时间,但今天坐在他对面的指导老师却不是画家先生邹真,而是牧师先生左淮。左淮拯救了水深火热的画家先生,代替他来履行职责。这当然不是出于好心。修利安少爷放下手里的红茶,对他露出微笑来,眼尾的褶痕温柔而多情。他的左眼是翡翠绿,右眼是琥珀金。差一点,那个琥珀金就会变成棕黑,或者浅灰——微微发蓝的浅灰,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灰。“牧师阁下救了我,我还没有当面道谢过,真是怠慢。”修利安少爷说,“非常感谢。”左淮左臂倚在扶手上,支着脑袋,沉默地端详了半晌,才回应道:“不必谢我。谢厨师阁下,谢您右眼不知名的主人。”修利安少爷对他夹枪带棒的言语置之一笑:“从没有客人坐在这个位置不发抖的。你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不,您见过比我更大胆的人,他为您主持了接肢仪式。”“那位医生吗?”他笑着调起颜料,“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令我想起我的挚友。但对于谁更大胆的问题,我保留意见。”“您对厨师阁下也保留意见吗,修利安少爷?”修利安少爷握着画笔的手顿了一顿。“您右手的戒指戴在无名指,那想必是厨师先生的婚戒。”左淮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有点咄咄逼人了。“但我没有任何办法将它摘下,就像您无法摘下您的面具。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牧师阁下,您甚至戴着两张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