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影子倒挂在树枝的末梢,在未散尽的风雨中狂乱的招摇,无数猫的影子从枝头窜落下来,空洞的眼眸间冰冷的绿色中仿佛凝聚到了一起,扑卷向神龛上那一星点大小的头骨,那面骨上幽邃苍白的瞳孔紧跟着绽放出光芒来。身前的小猫向着神龛一跃窜了过去,用娇小的面颊轻轻的蹭着那干枯暗黄的头骨,眼前的一切是说不出的诡异,我急着想要退后,身体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定格在了原地。我死死咬着牙关摸索起身上有没什么应急的器物,脑海里却不知为何,任眼前一切惊悚,我的心里,并没有真正感到丝毫恐惧。
小猫趴在神龛上微微垂着头露出一副安然的模样,头骨的眼瞳似乎越陷越深,整个人也跟着被牵扯进去,不断拉近无数跳动的猫影后,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是个女人,二十来岁的摸样,脸色苍白虚弱,在她跟前摆着一张摇篮,摇篮里是个孩子,呱呱而泣,她靠在摇篮边,懒懒而略显吃力的支着头,她小声的唱着歌,那孩子听着,笑了,我站在远处,也静静听着,我莫名扬起了嘴角,那歌声,如此熟悉……
孩子在歌声里安睡,她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心温柔的摇晃,就如同每一个母亲一样。身体猛地一阵下坠,四周仿佛天旋地转,均匀轻微的晃动起来,让人觉得舒服。我想要挣扎,却感到一阵无力,身体软绵绵的,就像一只弱不禁风的小猫。目光正对着一双眸,乌黑动人,“帅子。”那苍白的唇角轻轻吐出字眼,是个在梦中,听过无数次的声音,却又从未在真实中找到过痕迹:“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那温柔的摇晃,也跟着颤抖起来:“要是可以,妈妈真的想一直陪着你……”
“这是命,是高家的命……!”
身体又是一阵下落,这次伴着的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体撞击在冰冷的地面好像要散架一般,紧随着落下的是一块玉,一块断玉,在我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身体前放大的格外清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隐约看到一个老人,发梢微白,历尽沧桑的模样,他牵着女人慢慢的走远。“妈!”我奋尽全力的想要喊出声来,那个在脑海里尘封了快近二十年的形象顷刻清晰起来,我想要去追,却痛的爬不起身,“这真的能救得了我的孩子吗?”母亲渐远的声音飘进耳畔,“那个局,是当年那个局,唯一一个留下的局……”
人影越走越远,我匍匐着艰难的追随,黑暗中只有道路将两人不断远去的身影衬托的格外清晰。道路两旁燃着火光,闪烁的光芒亮如白昼,道路却深得恍如寒涧,遥遥没有尽头。我吃力的前进,四旁的景色从光亮趋于黯淡,身体惊人的轻松起来,几乎有些飘飘欲仙,我一路狂奔起来,古色的青石路上,冰冷的水花飞溅起来,四周层层叠叠的镜面折射出光芒。肩胛猛地一痛,一条破旧的麻绳死死的将我拴住,论我如何都挣扎不开,人影越来越远,老人默默回过头来,额角的皱纹不知何时似乎又苍老了一分:“记住,只有破了那个局,才救得了高家。”
“到底是什么局?和高家有什么关系?!”我伸着手终于扯到老人的衣袖,扑面一股淡淡的药草气味,我急着叫问,却没能等到回答。“碰”的一声刺耳巨响,老人的嘴角的笑容破碎了,震碎的铜镜碎片划过脸颊泛出一丝湿热,天旋地转的感觉又一次扑面而来,巨大的猫影从眼前窜过,后面跟着先前领路的那只小猫,远远地走去,脚步轻盈,影子越拉越长,越看越像个小孩,它回过头,那双水灵的眸子依旧是幽绿幽绿的,它转头消失在如林树立的镜海里。巨大的牌坊从眼前一闪而过,无数阴鬼凄厉的惨笑,我胸口一闷,整个人似乎是被从什么地方死命的牵拽了出来,四周从混乱终归了安宁。
脖子根里猛地一冷,一阵阴风顺着面门猛灌下来,我猛地睁开眼,手里紧攥着脖子里那挂了足足二十年的半块往生玉,刚才一切仿佛一场梦,一场噩梦。我激灵的坐起身,祠堂外树枝上垂下的猫尸毫无生气,干枯的几乎只剩骨骼,神龛上的头骨落在地上,裂开道深口。
“你还真是命大。”耳边传来声冷冷的嘲讽,我转过头,八爷飘飘悠悠悬在半空,他手里攥着缚魂绳,昂着头一脸傲然的揽了揽袍子长的都快垂到膝盖的袖口,他斜着眼看看我用劲擦了把嘴,“你……你干嘛了你?”我觉得裤裆子下头莫名一紧,八爷不动声色的一咬牙:“我就冲你吐口口水把你弄醒,你别想的太好了!”
“哦……”我甩了甩头回过神,我浑浑噩噩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神龛,我抬起头问八爷:“刚才那是?”,“是猫灵。”他淡淡的说:“不过那猫灵说来也奇怪,身上有着人的怨念。猫灵可通冥间,要不是快到月底了我正巧去收水费……呸,我是说要不是我正好路过,用缚魂绳把你魂魄拽出来,你小子就直接生魂堕入聻境永世不得超生了!”
我这才隐隐约约记起先前模糊看到的牌楼,里面的镜海,聻鬼,的确是记忆里枉死城的模样。我不由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可是……”我垂着头攥起手来,之前看见的那女人,不会错的,虽然早已记不清容颜,但我敢肯定,那感觉,那气息,那种说不出却能深切感受到的母子血浓于水的感情,的确是我母亲,如果是她,又为什么要害我?“我还有事,你自己悠着点。”八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斜着眼看了眼祠堂外咧起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一见生财,可未必不折阳寿。”“总之,你还是先把鬼器全部收齐的好。”他一扬手,眼前黑光一闪,八爷便没了影子。
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道目光畏畏缩缩从门缘探进来,我警惕的退到墙角向外望去,我松了口气,是个女人,穿着破烂,简直像个野人,身上卷着些破布树叶……咳咳,您老别介,你看看,这夜黑风高乌云密布,我那丫就算有春光也看不着哪!
“啊……啊……”她一对上我的眼神,顿时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似的慌忙后退了两步,她嘶哑着嗓子,那种声音毫无生气,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阴间的鬼。她看看地上碎裂的头骨,眼睛里突然绽放出光彩来,在那张苍白枯瘦的吓人的脸上,呈现出一抹异样的生机来。
她瞪大了眼睛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她身体僵硬哆哆嗦嗦的冲到摆放神龛的桌前,抓起桌上的贡品碗碟就往地上拼命的砸。我吓的干瞪着眼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她喉咙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全身的骨骼似乎也跟着“嘎嘎”响起来。一地狼藉,她本空无死寂的的眼神更加激动起来,她向着墙壁猛地撞了过去,一下,两下,墙壁那头传来回声,老旧的略微泛黄的墙壁裂开口子,墙壁瘫倒下去,我的惊讶比先前更重了,墙壁里约有半米左右的空间,竟然是空的!
女人在墙粉砖块里来回的翻找,不出多久,竟翻出三具尸骨,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两具尸骨之中还有一具,是什么动物,没了头颅,空剩下干巴巴的身体,看样子,像是只猫。
“怎么回事?”
“是林子那头传过来的!”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外头光亮起来,脚步琐碎。这也难怪,这夜深人静,那古怪的女人都快把房子撞塌了,能不把人吵醒么?人声嘈杂,一个村子的人似乎都被惊醒了,村长和长老带头进了祠堂,长老见了我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没来得及让我解释,他就一脸怒气的大喝:“不是跟你们说了,到了夜里别到村后来,你这外乡人,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趁着没出事,赶紧走!”他说着伸手就要来拽我,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瞪直了眼,我回过头,他一把抓住了我,他指着被女人撞开的墙壁身体僵直着连声音都气的颤抖起来:“这是你干的?!”
“不是我!”媛媛和雨涵也已经跟着村民挤到了祠堂门前,我被耳边一村子人带着责备的窃窃私语和两个女孩子不明真相的眼光看得浑身发热,我连声解释,我抬手指向缩在屋子一角的那个女人:“是她干的!”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霎时间齐齐望过去,女人低着头,枯黄杂乱的头发遮着面无表情脸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事不关己。“你这是不想让村里人活了不成?你难道不知道这祠堂是为了镇住那疯女人的鬼才……”长老一把甩开了我,转头向女人就是一顿大骂,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女人:“你是谁?你不是村子里的人?!”
“咯咯咯。”女人抬起头来,她模模糊糊似乎笑起来,女人睁着眼呆呆看着长老,她慢吞吞的走过来,每走一步满身的骨头都摩擦的“嘎嘎”直响,接着村里人举着的手电,我终于看清了那女人泥垢下的脸孔,眼睛深陷,颊骨突出,那是张根本不像活人的面孔,瘦的像个骷髅。夜里很冷,却并不是鬼气或阴气的冷,我稍稍定了神,那女人并不是鬼。
“啊——”长老突然一声尖叫,方才的气焰好像一下子被灭了个精光,“鬼,鬼,这女人是鬼!”他摔坐在地上吓的连滚带爬,“她不是……”“让开!”我正打算说明情况,诺璃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磐石不动——!”她结印正要念咒,女人突然像是着了慌,向着诺璃直冲而上,“呀!”诺璃向着地上摔去,我赶紧冲上一步,她不偏不倚摔进我怀里,我向着媛媛一望,我觉得心口一哆嗦,我一把抓起诺璃掉在地上的符纸:“百解去,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