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六月,全乡狠抓税收进度,按上级要求必须“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罗伟大去了一个村子。他问村干部村里哪户人家不交税费还最难缠?村干部说了一户人家,欠费六百余元,死活不交。罗伟大说就拿这个。别的人见了刺头躲,我是专捡刺头拿,拿了他,看谁还敢。他带着人立刻上门收钱,恰那家人都不在家,罗伟大命人在门上贴了张封条,还有一张告示,让户主到村部缴交欠费,交清才启封。告示还说,谁敢擅自启封,谁就得承担一切后果。
“告诉他,想跟罗乡长试试就来。”
罗伟大年纪轻轻,在四乡已经颇有名声,村民们多怕他,因为他特别厉害。那天被封了门的人家一听说撞上罗乡长了,自认倒楣,不敢硬抗。两个钟头后就有一个老人找上村部,拿来了两百元,说现在就有这么多,余下的他们会借,只求罗乡长同意启封,让他们能进家门。罗伟大眼睛一瞪说少废话,我这么好骗?回去!不把钱给交齐,睡猪圈去!老人不服,求情无果,心里一急就跟罗伟大吵起嘴来。罗伟大也不多说,朝他胸脯用力一推,把他推出村部。
当晚老者直喊胸痛,家人予以饮水、按摩,疼痛稍有缓解。不料半夜忽然大疼,叫唤不止,家人急送医院,却晚了,老者死在半路。这位老人七十二岁,尸检发现他胸腔积血,两根肋骨断裂。
罗伟大难逃严惩,起初县里乡里都有人保他,说他是在推搡中无意间碰伤老人,说老人有先天性心脏病,说不是罗伟大下手太重,是老人自己骨头太脆,还说应当念及罗伟大动机是好的,是为了拔掉钉子户,保证不折不扣完成上级税收任务。案子拖了一段时间没有处理,恰逢上级来了文件,严查伤害群众事件,罗伟大案拖得不巧,赶上风头,谁都保不住,给抓去判了五年。
当年罗伟大案发后,黄必寿曾把他臭骂了一顿。黄必寿说死的老人当罗伟大的爷爷都行,罗伟大怎么出得了手?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他黄必寿乡长会骂人,但是碰到百姓也不敢乱动舌头,别说如此下手!他早就告诫过罗伟大,认真负责大胆工作跟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根本不一回事,罗伟大为什么就听不进去?耳朵聋了,还是想逞能、表现、往上爬?罗伟大掉了眼泪,说自己一贯表现突出,没有功劳有苦劳,这一次过失也是为了工作,请乡长和上级能念及以往,拉他一把,别让他一个跟头栽到底。黄必寿说:“不办你,百姓还不反了!”
结果罗伟大真给严办了。
罗伟大是坝下村人。刑满释放后回到村里务农。毕竟读过书,风风光光当过乡干部,蹲过监牢,见多识广,能量不小,不是一般村民所能比。这人回乡后,很快就靠经营碎石场发家,罗经理经营中颇有手段,该下手敢下手,也能施小恩小惠。这年村委会换届,他出来竞选村委会主任,竞选中他提出,如果当选村长,他有办法让村民收入大幅提高,他还要为村民们出面,就当年的征地补偿向开发区和上边讨个公道。这个人知道利用法律和时机,知道怎么打动村民,获取拥护和选票。他还有经济实力。县里乡里中意的其他候选人都无法跟他抗衡,罗经理就这样成了罗主任,即罗村长。
黄必寿张嘴开骂,吴悠却坚持己见。她认为即便如此也应依法行事,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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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悠奉命前往北京,作为县政府代表,与省、市有关方面领导一起,就浦湾电厂二期工程项目报批事宜进京汇报。浦湾电厂是外商投资兴建的大电厂,一期工程六台机组已经发电,二期工程上四台,是本省火电发展一大项目,也是浦湾开发区最重要项目。电厂二期项目上马涉及许多具体问题,省里牵头组织一个团组进京,由一位分管副省长带队,向国家相关部委汇报。事关重大,原定黄必寿县长亲自参与,代表项目所在地的县政府。临行前黄必寿把自己撤下来,把吴悠排了上去。吴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办。此前黄必寿没有一点表示。吴悠召集坝下村民代表在浦湾乡政府开座谈会,黄必寿来电话制止吴悠承诺解决碎石问题,紧接着又来电话让她返县城,称有急事要劳省领导大驾。什么事呢?就是顶替黄必寿,代表本县政府到北京去。
吴悠挺纳闷。这是黄必寿忽然做的决定吗?为什么?是不放心她,怕她“一心为群众排忧解难”,再给他黄县长惹麻烦?
“吴副不必操心浦湾。”他告诉吴悠,“我亲自料理。”
他还说,罗伟大这一回跳出来,肯定还有名堂。他不会轻易放过这家伙。不管罗伟大藏到什么旮旯里,他黄必寿一定要给他一刀,把该罗经理罗主任那两个伟大的蛋挤出来,劁掉,扔到屋顶上晒太阳去。当年黄某人用一把劁刀制造过无数菜猪,现在不劁猪,劁人,谁敢乱来就劁谁,让该家伙变成个菜人。
吴悠还提意见:“县长注意,处理这种事得重证据,当县长尤其不能乱来。”
他笑,他说他知道吴悠的意思。尽管放心,黄县长自会依法办事。早先依法劁猪,现在是依法劁人。
吴悠没跟他多说,也没法多说。算起来,能够在黄必寿县长治下,聆听如此重要理论论述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北京回来后差不多就该打点行装了。
她去了北京。大项目审批环节诸多,省市县十数人在京整呆了一个星期,此行目标基本达到,大家打道回府。吴悠搭民航班机到达省城机场,时为黄昏,她的司机已经守在机场到达厅里,等着接她。吴悠计划在家里住一夜,第二天再返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