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纸配方卖出的价格,也就是这两万零二百五十个银奥雷,按照现在的市价,能买到四十匹上等战马、七十磅紫色染料,或者七百五十个奴隶。可见人或者说人力,确实是不值钱,正如一首在农民中广为传颂的歌谣说的:哪有什么东西便宜?什么都贵得很!这世上只有辛苦便宜,我的辛苦一钱不值!————城外的一处荒地。这里不久之前还只是一个简陋营地的模样,几处茅草屋被稀稀疏疏的篱笆围起来,灌木和杂草胡乱生长着。如今已经建起了许多座像样的房子,房前屋后放置着一些常用工具,地面上有火堆熄灭后的黑色灰烬,还有些地方被开垦出来种了菜苗。俨然已经有了生活气息。约瑟夫比同屋的人更早爬起来,今天轮到他给厨子打下手。约瑟夫在厨师的要求下,仔仔细细的洗好手。拿起刀——是相当好用的铁刀,所以被选来帮厨的人虽然并没有什么偷吃的机会,但却代表着被认为是稳重而且值得信任的,让每个帮厨心里都有着隐约的骄傲。一根根胡萝卜在他手下切成小块,洋葱切成末,香肠也切碎,还有一些青菜,切好后通通被整齐的码到一边。这些并不是用来做他们常吃的蔬菜浓汤,而是用来和那边厨师轧好的面条一起煮成热气腾腾的汤面。厨师用的是机器做面条,很奇怪吧!这世上竟然有人用机器做饭!但在翡翠领就是这样的,管事们喜欢讲“产量”和“效率”,似乎和他们是从工厂临时调过来的有关系。他们这个营地现在有两百多人,要多大的锅子才能盛下这么多人的食物?怕不是第一锅的人吃的是早饭,最后一锅吃的是午饭了。但他们有一种笼屉,能叠三四层高,原本只能做十个人食物的锅子,现在能一次性让三四十个人吃饱。还有这种名叫面条机的东西,和好的面团放进去,压动旁边的一个杆,面团就被从一个扎满孔洞的金属板里挤出来,变成了条形。用这种面条机,几个人就能把供给整个营地的面条做出来。约瑟夫切好菜以后,先是被叫去轧了一会面条,接着又被派去看锅子,面条下了锅,要时不时搅动一下。这个时候他就有机会对着锅子发呆了,约瑟夫很喜欢这种感觉,面对着正在慢慢变熟的食物,感受着热气和散出来的食物香气,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定感。被迫流亡的日子还没能远去,饥肠辘辘和无家可归依然时不时出现在约瑟夫的噩梦中,这让他很爱做和食物相关的活,光是看着就高兴。就在几个月之前,约瑟夫的生活还相当舒心,在农民当中,他已经是其中最上等的。众所周知,大部分农民都是佃农,靠租种别人的土地为生,一户佃农如果能租种到五公顷左右的土地,那么虽然不会有多少盈余,但这一年的生活就不成问题。如果只有两三公顷土地,除非家里人口数少,否则很难维持生活,需要通过给人做点零活补贴家用。但如果是自己有耕地的农民,供养一户人所需的土地数量可以再放低点,因为不必支付地租。约瑟夫就是一个自家有土地的“上等”农民,在他爷爷所在的时代,国王鼓励开垦耕地,谁开垦出了土地就归谁。约瑟夫的爷爷带着一家人钻进荆棘密布的灌木丛里,先砍伐那些长着倒钩尖刺的植株,再把坚硬的土地里交错的树根刨出来。土里的大石子损坏了无数农具,手上的老茧一层又一层,杂草拔了又疯狂生长。但这些都是值得的,他们变成了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并且传给了子孙后代。家里土地最多的时候,耕种期甚至需要雇人来种,不多,也就一两个人,但这就代表着约瑟夫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富农了。但他们一家也一直老实本分,从不偷窃、侵占他人土地、欺负别人,而且生活上也仅仅是不用担心温饱而已,从来不追求什么多余的享受。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却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遭遇了飞来横祸。国王和贵族派出去的军队们战败了。国王说,这都是异教徒搞的鬼。异教徒。约瑟夫想,他身边还真有个异教徒。那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女孩,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生出的孩子却突然长了两只野兽一样的爪子。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们家有异教徒的血统。连教士都到他家来了,凑热闹的约瑟夫隐约听见“受诅咒”“天生的异教徒”之类的字眼,教士在一家人的哭泣中牵走了一头牛,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天生的异教徒长大了,她不仅没有因为被诅咒而病歪歪,反而健壮的很,约瑟夫也见过她的手,确实不美,指甲被剪断了,上面的毛也被她的母亲剃光,但是不残疾,还很灵活。军队战败和异教徒有什么关系?约瑟夫想不明白,那个异教徒女孩,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庄,连自己国家派出去的军队都没见过,怎么帮助对方的军队赢得战斗?但国王派来的人说,罪证十分确凿,而且不仅是女孩一家,整个村子都已经堕落,要把他们通通抓走。约瑟夫被从田里抓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农具。反抗是不敢反抗的,那柄最终遗落在田间的农具,被来来回回几个穿着铠甲的人踩过,手柄已经断成两截,深深碾进泥土里。连同约瑟夫曾经的美满生活一起,变成了只能停留在追忆中的碎块。约瑟夫被抓起来不久,监狱就住满了,而且无论如何都装不下更多的人了。对他们的处罚很快就下来,没收一切土地和财产,流放到阿洛涅王国之外的地方。直到被驱逐着踏上流放的道路,约瑟夫都没来得及回去看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一眼。有人号召大家奋起反抗,不少绝望的人都响应起来。这些无用的反抗结束的十分突兀,骑士们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不会比踩碎一颗西红柿更难。这一路上,要不是听到村子里骚乱动静的妻子及时在衣服里藏了食物,约瑟夫都坚持不到翡翠领。即便是这样,他也得忍饥挨饿,节省着食物,好在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领地之前,不因为消耗掉所有食物而倒在路上。锅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远处响起了列阵的指令声,把约瑟夫从回忆里拉出来。现在终于不用担心挨饿了,每天虽然有不少事要做,可至少吃饭是管饱的。每天早上,除了像约瑟夫这样轮到做后勤的人,所有人都要集合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一般是沿着营地跑上一圈,然后列成整齐的方队,按照口令做一些踏步、转弯之类的动作。一开始,每个动作大家都能做的东倒西颠,很多人分不清左右,一个指令能撞倒一片人。第二天早上起来,连昨天站在哪儿都忘得一干二净,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整理队伍。队伍里还时常响起尖叫和争吵声,当有人转错了方向,发现有一张野兽的脸和自己面对面时,很难忍住喉咙里的声音。争吵和咒骂也常有,对于这些掺杂在他们队伍里的异教徒,约瑟夫这样的人是相当反感的。即便国王和贵族的理由如此荒谬,这些农民也发自内心的认为,他们是受了异教徒的连累。否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土地吗?有土地怎么会有罪呢……但是,所有挑衅和孤立都是被禁止的。至少在明面上,管事和训练的长官严厉制止这种行为。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约瑟夫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看着这些异教徒身上的不同特征了,他可以平静的看着那个叫泰伦斯的兽人的脸,即便是在只有两个巴掌的距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