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去上课的那些成年农奴,一想到自己会有和特蕾莎一样的遭遇——明明获得了资格却因为个人和家庭的原因无法兑现,成绩好反而成了一种惩罚,为了减轻这种痛苦,要不要干脆不那么认真的学习,省得自己的成绩名列前茅?一个成年农奴要离开农庄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他们每个人都被高负荷的农活压着,忙得团团转。一个人的突然抽身,一家人的计划就能被彻底打乱。少了一个人,今年的秋耕没能种下足够的粮食,又或者田地没得到精心的伺候,第二年的主粮就不够了。为此要在来年春天种下更多的豆子和大麦,却又占据了本应该休耕的土地,就这样忙忙乱乱的过了几年,土地产量一年不如一年,日子反而过坏了。再说出去做工的那个人,他要是没成家还好,如果有妻子或丈夫,在聚少离多的情况下,这个家庭能不出问题吗?在种种顾虑下,像特蕾莎这种主动放弃资格的成年农奴每个农庄都有,其中又以女性居多,她们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了。安珀把多萝西的报告反复看上几遍,当下并没有做什么决定,而是让人把这份报告抄录了好几份,当做作业发给了第一届进阶班的学员——他们大多是城堡、工厂和农庄中比较优秀的管事。“就以‘农妇特蕾莎的困境’为主题,结合自己的工作经验写一篇报告吧。”————这份作业,也传到了进阶班的老师手里。他拿着这页简单的报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这位名叫奥斯芒德的老师,是安珀用领主面板招募到的人才之一。安珀需要一些知识丰富的高级学者,在进阶班中为学生讲解更深入的知识,这样的工作,原来的两个教士已经不满足了,于是安珀找到了奥斯芒德。因为在面板中并不能直接查看到人才的姓名,安珀是通过综合人才评分和招募成功率筛选的,一般来说,招募成功率越高,基本就代表着这个人社会地位较低,或者正处在困境当中。奥斯芒德就属于后者,他出生于小贵族家庭,但对继承家产和接受骑士训练都毫无兴趣,而是对知识有着狂热的追求。从年幼的时候他就遍访名师,四处寻访,深入修习了包括修辞、逻辑、语法、算术、神学等课程,也不缺少雄辩的口才,到二十几岁时,他已经在教会学校授课,并被认为是一位出色的教师。奥斯芒德很受学生欢迎,他的思路清晰,讲述生动,有着大胆的观点和相当高的文学造诣,许多学生慕名前来学习。就在奥斯芒德的声望如日中天时,一件事的暴露使他的事业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奥斯芒德在借住到一位教士同事家中时,与这位教士的妹妹产生了不应有的爱恋。他们计划结婚,但还没有实现,就因为这桩丑闻的暴露而不得不迎接来自社会公众的非议。因为奥斯芒德不仅是个学者,还是位教士,教士被曦光教会禁止结婚。禁欲主义是许多教派倡导的,理由基本如出一辙。“对于男人,没有娶妻的,是为了神主的事挂虑,思考怎样叫神主喜悦,娶了妻的,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思考怎样叫妻子喜悦。”要叫安珀这个俗人来说,她倒觉得是因为教士结婚后会分薄教会的财产,原本死后打算捐献给修道院的财产,现在都要留给儿子做遗产。甚至想方设法从教会的财产悄悄摸走一部分,让自己的财产更充盈,那也是很常见的。禁止结婚就能解决这件事了,教士们就算有了情人和私生子,私生子也是没有合法继承权的。这件事的曝光对奥斯芒德的名誉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此时的上流社会,崇尚的是对女性效忠而仰慕的典雅爱情,就如同骑士与他的女恩主。而奥斯芒德和那位教士的妹妹之间,因为二人的身份,无疑只有对主的背叛,是情欲的魔鬼在人类身上的卑劣招数奏效了。奥斯芒德因此无法继续教书,只能回到老家。安珀派人找到奥斯芒德,邀请他来翡翠领教书。但奥斯芒德不愿意,因为他更想回到原来的教会学校,和一群文雅的学者一起进行学术研究,而不是去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北方城市讲学,他不认为在那里可以找到知音。已经成了安珀的专职人才猎头的温德尔了然的点头:“那你把你那些学者朋友的名字写下来吧,我一起带回去。”他可是得到了安珀的许可,可以见机行事,以把奥斯芒德带回翡翠领为最高目标。奥斯芒德大骇,哆嗦着嘴唇,还没说出话来,善解人意的温德尔又呲着大牙,爽朗道:“你要是想带上你那个恋人,也可以直说。我们是诚心请您过去教学的,条件随便提,问题我们来想办法解决。”“不必了!”奥斯芒德立刻说:“莰蒂丝已经被他的哥哥安排嫁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我、我立刻跟你走。”由于温德尔身上匪徒的即视感太强,奥斯芒德把他的话当成绑架的另一种说法了。而他宁愿舍身饲虎,也不想祸及自己曾经的同事和恋人。就这样,奥斯芒德稀里糊涂的被带到了翡翠领。然后他发现这个身材精悍、说话直爽的男人确实是一位真正的骑士,而这里的领主也的确是请他来教学的。安珀让他教几何和逻辑,用的是安珀自己的教材。奥斯芒德很快对这些教材上的新知识展现出了狂热的探索态度,那些天,他几乎到处寻找安珀的身影,想要与他辩论教材与当今世人理解中不符的部分。这种行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搞得安珀白天要忙政务,晚上还得恶补早就被她忘到脑后的知识。但是奥斯芒德始终弄不明白一件事,安珀的逻辑教材中,竟然不涉及到一丁点神学内容。神学对各个学科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教士们认为神学是最高深的学问,逻辑对神学和医学很重要,有助于寻求从理性上对信仰问题的把握,这才重视逻辑的学习。但是安珀反复强调,不许奥斯芒德在教学中使用与神学相关的举例和论题。“那么,您是一位异教徒了?”安珀不置可否:“我看待异教徒、像您这样的教士、或者农庄里随便一位农奴,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您就是一位无信者了。”安珀耸了耸肩:“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就算已经亲眼见到魔法,也不影响安珀认为世界的统一性在于物质性,魔法说不定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就像是一种另类的化学反应。就算在这个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神,告诉她世界是祂创造的,也不影响安珀这样认为。她可以承认有神明,然后继续做一个灵活的唯物主义者。反正她又不靠证明道心修仙飞升,非要纠结这个干嘛呢。奥斯芒德喜好辩论的那股劲头上来了,他并不是一个死板的狂信徒,对安珀的话更多的是感到好奇而不是冒犯。他连连发问:“唯物主义……您也认为普遍概念是事实上存在的吗?”“您觉得‘人类’这个概念到底意味着实在之物,还是我自己想象出的一个幻象?而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幻象,也就意味着‘人类’非实在之物?”安珀只觉得头脑又涨大了一圈,很想叫温德尔再去绑架一位思想家回来,把她解救出来。她说:“有人的时候,人类这个概念才有意义。”在奥斯芒德开口之前,安珀赶紧抢先道:“奥斯芒德先生,如您所见,我见识浅薄,而且笨嘴拙舌。您要是真的想弄清楚我是怎么想的,那不如直接来看我是怎么做的。”奥斯芒德在翡翠领是有些无聊的,他果真研究起安珀的一些举措。比如她发给自己学生们的这篇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