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面对战败的菲拉赫,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这些男爵、骑士老爷们若是平时没有作恶,无人指证,那么没收了家产也就放了,要是有仆人或是农奴站出来指控,下场基本就是投入安珀刚刚占领的铁矿,充做矿奴。调查下来,不作恶的贵族实在是少之又少,许多人犯下的罪行甚至值得反复绞死十次。但死刑是很便宜他们的,连受害者或是受害者的亲属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该叫这些恶贯满盈的贵族们去做个矿奴,也受一受他们过去的苦。————安珀来到埃诺男爵兴建的造纸厂,四处看了看,很是满意。各种过滤池和建筑完全是照着翡翠领的造纸厂修的,不必大费周章的新建什么硬件设施,直接就能原地改造成造纸厂分厂。菲拉赫造纸厂之所以造不出优质的纸张来,只是差了翡翠领的工艺和熟练的工人。真是要感谢埃诺男爵,省了她不少时间。不过别的建设还是要从头再来,比如港口就要扩建,周边设施也要按照翡翠领的习惯来,水泥路是一定要铺的,还得兴建银行、货仓、浴室、各种办事处等等,盐场也要扩建,终于不用守着那么一丁点海岸晒盐了,还有化工厂准备迁址到海边,也好叫丹索锡研究一下海水提取纯碱的方法。这种一口气签出一沓文件的感觉太好了,尤其是在“全场消费由菲拉赫贵族买单”的前提下。小吃摊子一直到战争结束,嘉比里拉才被告知可以回去了。鉴于卡珀尔花园已经没了,嘉比里拉其实也无处可去。不过由于妓女是重点改造对象,也有人为她们做好了安排,最开始肯定是上识字班,然后去学手艺,总之不能叫她们再转变成暗娼。但在离开翡翠领之前,嘉比里拉还有件事想做,她想看看女儿布兰琪,不指望相认,就只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了。范妮为她在其中牵线,实现了这个愿望。成衣厂没有钢铁厂管理那么严格,至少工人家属是可以进的,嘉比里拉站在饭厅外,这里的管事说,中午放饭时,工人和学徒都会来吃饭。那厂房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嘉比里拉一下屏住了呼吸,仔仔细细的在里头寻找,她认出来了!她的布兰琪,离开她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正一边走一边和同事交谈着。她一生都在盼望着这一刻,等待着这一刻,难以想象真的有这么一天,她能够与女儿相见!嘉比里拉饱含着爱怜的热切目光就在布兰琪的小脸上扫来扫去。在这之前嘉比里拉想着,只看这一眼,就这一眼就满足了,这一眼之后就算她被丢下海去,丢下火去,都会快乐地闭着眼迎接死亡。可是随着女儿越走越近,嘉比里拉越是多看一眼女儿,就越是不忍把眼光掉开,渐渐地她的视线在摇晃了,有什么液体挣扎着要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这种古怪的注视引起了布兰琪和她的同伴的注意,她们在嘉比里拉面前停下,布兰琪的同伴问道:“女士,你需要帮助吗?”嘉比里拉连忙摇头。布兰琪辨认着她的脸,站定了说:“……妈妈?”嘉比里拉差点尖叫出声:“天哪,你还记得我!”一瞬间她又慌乱起来,“不、我不是你的妈妈。”她左右张望着,生怕女儿的同事、上司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仿佛有个妓女的标记刻在她脸上似的。布兰琪叫同伴先去吃饭了,自己和嘉比里拉到一旁说话,她表现的既不激动也不疏远,有种落落大方的平静。“我那时已经记事了。记得那栋白色的楼,白天总是很昏暗,晚上灯火辉煌。”嘉比里拉泣不成声:“对不起……”“那也不是你的错。”布兰琪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就算当时还小,不清楚母亲的职业,等进了城上过识字课,也增长了见识,自然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给嘉比里拉写信的时候,她还为此介怀,这份疏离从字里行间表现出来,不知道有没有刺痛一个母亲的心。那封信寄出不久,翡翠领就开展了取缔妓院等一系列活动。报纸上不仅刊登了妓业是如何压迫女性,还有对匿名妓女的专访,总结成一篇饱含着血与泪的文章。其他人在看报纸上的人物,布兰琪在透过报纸想象自己母亲的生活。昼夜颠倒,自尊低下,昏暗、混乱、疾病、短命。这让布兰琪产生了十分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不可避免的因为母亲的职业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嘉比里拉已经拼尽全力,给了她一个能力限度内最好的生活环境,无愧于她母亲的身份。所以当时布兰琪想,如果有一天嘉比里拉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叫她妈妈的,而不是叫姨妈或是干脆装作不认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快,布兰琪看着哭个不停的嘉比里拉,只好说些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您怎么在这个时候来翡翠领?战争才刚结束,路上十分危险。”嘉比里拉抽噎着说:“我是战争之前来的,我发现伯爵想攻打翡翠领,所以来报信,是钢铁厂的范妮管事接待了我,并且收留我到现在。”布兰琪眼睛一亮:“您就是来翡翠领报信的义士之一?”“什么义士?”嘉比里拉不明白。布兰琪赶紧带嘉比里拉去看报纸,成衣厂的板报墙上就有张贴往期报纸,上一期的报纸除了有对本次战争成果的公告以及后续的一些安排的通知,也指出在战争前夕,有一批来自菲拉赫不同行业、不同身份的义士们赶来翡翠领示警,为战争提供了可贵的信息。只是战争才刚结束,不敢保证所有敌人都被彻底清除,因此不能在此刊登出这些义士的姓名,防止他们被报复。“这说的是我?”嘉比里拉怔怔地看着墙上的报纸,那上面的字眼对她来说十分陌生,“高尚的灵魂”“圣洁的品格”“甘冒险途的勇气”,用这种语句形容的,会是她这样一个……妓女吗?报纸上表彰的榜样变成了眼前具体的人,布兰琪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自豪感,被领主大人在报纸上赞扬过的义士,是她的母亲!她不自觉地拉起了嘉比里拉的手,肯定道:“既然您也是报信者的一员,那这上面表扬的就是您啊!”嘉比里拉对女儿突然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想到了刚找到工作的你,把你送到翡翠领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菲拉赫那里的工厂从来不要女人做工。就算是要,也没有女人敢去。”由于战时状态,嘉比里拉这几天并没有出门,但她透过员工宿舍的窗户看见钢铁厂的工人们来来往往,哪怕是外面正打着仗,厂内的活也没停过。工人们男女都有,做事也不会刻意分开,一组有男有女也很正常,嘉比里拉见那里的女人都和男人并排走着,不特意落后半步,腰板挺的很直,看人的时候直视双眼,而不是垂着眼睛,表现出羞涩的姿态,而且谈笑都很自如,落落大方。这又和妓女们常表现出的那种姿态不同,妓女们表情夸张,声音高亢,其实还是吸引恩客的一种手段而已,但嘉比里拉见到的女工人,她们更像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按自己舒服的方式行事。嘉比里拉在自己女儿身上也看到这些特征,虽然只是初露端倪,但她一点都没觉得不妥,她见过太多苦命的女人了,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世道中活得更好。耽误了这么久,嘉比里拉恍然回神:“你是不是该吃饭了?下午还要上工吧,那,我就走了。”她这样说,眼神还一时也离不开女儿,脚下也扎了根似的。布兰琪问道:“您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