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宫女上来替她解开厚实的披风,待到她坐定,又有人捧来了银盆毛巾和一应用具,待到重新梳洗完之后,她已经让人把原来那个复杂发式完全解开,一头长发如同瀑布似的垂在肩头,身上换了一身居家常服,那套华贵笨重的礼服也命人收拾了起来。她缓缓喝着热茶,一点一点地压下了胸口那些寒意,仿佛被冷风冻僵了的肠胃也渐渐暖和了下来。正当她盘算着让小厨房做些什么宵夜解饿的时候,耳畔便传来了一个声音:“郡主,乾明殿寇总管送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您要问话。奴婢把人安置在了东偏房,不知郡主现在是否要见他?”崔夙下意识地放下了茶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把他带进来!”见那报信的宫女匆匆出去,她往旁边扫了一眼,随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留下沉香和豫如。还有,吩咐小厨房去准备宵夜,不拘什么,暖胃的就好。”一会儿功夫,大殿中顿时空荡荡的,只留下了崔夙左右的两个宫女。不多时,刚刚那个小太监便低垂着头挪了进来,行到跟前时立刻跪下磕头:“奴才谢郡主救命之恩!”“沉香,豫如,你们出去看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两个宫女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诺大的空间中便只剩下了这两人一坐一跪。崔夙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道:“你家王爷还好么?”那小太监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道:“郡主问错人了,奴才只是尚食局的杂役,并非跟着什么王爷。”“哦?”崔夙眉头一挑,随后冷笑道,“你那时曾有一次跟着你家王爷进过宫,你若不是他的人,难不成还是我记错了?我和你家王爷何等交情,你敢说不认得我?”见那小太监依旧不答话,她不禁有些不耐烦了,一蹬脚便站了起来。“我若是成心要追究这里面的隐情,就不会把你单独叫到这里,也不会屏退无关人等,叫寇明生把你送过去用刑,你敢不招?我不想为难你,你只需回答实话,否则,我现在马上叫人进来!”“郡主开恩!”那小太监终于恍过神来,慌忙膝行几步道,“奴才确实曾经是江东王的人,只是江东王当日出京之后,朝廷不允许带那么多太监侍女,所以奴才也被遣散了。奴才早早净了身,在外边没有活路,最后只得通了门路重新进宫伺候,绝对没有其他用心!”崔夙冷冷看着那小太监,目光愈加冷冽:“你是不是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说的王爷,并非指的江东王,而是江东王的鸿鹄之志大年初一一大早,各宫妃嫔就带着各自的太监宫女串起了门子,这大过年的,礼物自然无可避免。而皇后的宣德殿照例是门庭冷清,除了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不见有旁人出入。皇后失宠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尽管皇帝皇后不管什么场合从来都是成双入对,但是,只看皇帝一月也难得去宣德殿一回,那些耳聪目明的嫔妃便知道其中玄机。更何况,太后娘家的侄女陈淑妃入宫不到三个月,便以绝色美貌博得圣眷,一举自婕妤晋封淑妃。可谁知昨晚陈淑妃和那位宁宣郡主第一次正面碰撞,居然落了下风。“皇上昨晚并未宿在陈淑妃那里!”“真的?这些天可都是陈淑妃侍寝,这一朝说扔就扔了!”“要说陈淑妃也是太后娘家侄女,怎会斗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嘘,声音轻点,让人听到可就糟了,我们一清二白的,拿什么和她们斗?”而在这大批走动的人潮中,独独不见陈淑妃的身影,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正在宫里对着自己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言谈中句句不忘数落昨晚的事。她又怎会晓得,她这宫中有多少太后的眼线,又有多少人受过崔夙的好处。崔夙却根本不曾理会陈淑妃的小小心思,照例去太极殿转了一圈之后,太后和皇帝在前面上朝,她则在后面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补觉。昨天晚上睡得实在不好,她几乎整夜都在做噩梦。三年前那一桩惊天大事之中,仅仅是贵胄大臣便有十几家彻底落马,而曾经君临天下的天子,也在一夕之间跌落尘埃,牵连人员无数。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识太后的手腕,但是,对于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狠辣,这却着实令她心悸。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凄凄惨惨的脸,还有那永远满不在乎,仿佛天塌下来也毫不在意的少年。“夙儿,夙儿!”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见是皇帝那张温和的笑脸,慌忙站了起来:“皇上,可是已经下朝了?”“朕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不用成日里皇上长皇上短的,叫得人沉闷得很。”大约是身边没有其他碍眼的人,皇帝的口气中少了几分落寞无奈,多了几分生机,“你是朕的侄女,叫一声舅舅难道不好么?”崔夙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随后则笑道:“礼不可废,今后若是无人的时候,我便可叫一声舅舅,当面却是不敢,免得叫人耻笑了去。既然下朝,我得去慈寿宫看看,再过一会若是别人都去了,又该有人说我有违孝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