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皇帝也有些尴尬,毕竟,若是别的宫女也就罢了,这次却是崔夙的宫女,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回头望了殿中一眼,又踌躇了片刻,他便笑道:“她说是奉了你的命在晨晖园中找东西,朕一时迷情,也就幸了她……这样吧,朕赶明儿再给你挑两个好的。”见皇帝矢口不提如何安置豫如,崔夙更觉得心中冰冷。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冷冷问道:“我那里的人够使了,并不少这一个。我只想问皇上,打算拿豫如怎么办?”“怎么办?”皇帝仿佛没有料到这样一个问题,眉宇间有些迷惑,“她分明是借了你的由头在晨晖园闲逛,居心不问自知。再者,她是太后赐给你的宫女,应该由太后或是你处置才是。”这句回答顿时激起了崔夙的火气,倘若知道豫如居心不正,还为何要宠幸?享尽艳福之后却如此薄情,甚至可以将其往死路上推,果然人道是天子薄情,真真一点不假。想到这里,她强自按捺心头怒火,沉声反问道:“皇上真的把人交给我处置?”“那是自然!”皇帝误以为崔夙是对玉宸宫出了这样的事情而恼火,大手一挥便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吩咐道,“把里面那个女人带出来!”崔夙还来不及说话,那两个小太监便飞快地把豫如抬了出来。只见她身上衣衫不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尽是大块大块的瘀青,整个人似乎还有些神智不清。被冷风一吹,豫如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勉强睁开眼睛之后方才看见了崔夙,立刻打了个哆嗦。“郡主……”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满怀恐惧的她登时把目光转向了皇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恳求道,“皇上,请为奴婢做主!”皇帝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厌恶地斥道:“住口,你假借寻物之名勾引朕,罪证确凿,还想说什么?你是玉宸宫的人,便是处置也自有郡主和太后,求朕又有什么用?”一夜夫妻百日恩,豫如却万万没有料到,刚刚在床上缠绵悱恻的皇帝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呆了一呆之后顿时万念俱灰。她不是不知道此中风险,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以为自己的美貌能够让皇帝挂心,谁知竟是如此结局。阵阵寒风如同刀子般袭来,然而此刻,她却觉得刚刚那些话比瑟瑟寒风更冷。绝望的她只能无力地蜷缩在地上,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必然会让郡主觉得丢脸,不会轻易放过她,而太后那一关更是不可能过去。一朝富贵荣华梦,转瞬间付诸东流!此时,早就看不下去的沉香立刻三两步奔上前去,用一袭披风将豫如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转而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子。“皇上既然把人交给我处置,那么,按照规矩,我自然应当奏请皇后册封豫如!”崔夙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见皇帝愣在那里,她便微微笑道,“一朝君恩雨露,说不定豫如便得了龙裔呢?”皇帝的脸色变幻了一阵,冷漠之色渐渐淡去,继而含笑看了豫如一眼:“既然夙儿你肯割爱,朕还有什么话说?嗯,朕记得玉宸宫后还有一座偏殿空着,便暂时让豫如住在那里吧。”见崔夙眉头一挑似乎有些不愿,他不得不加了一句:“这宫中的嫔妃大多是身世不凡,往日朕让皇后册封的那几个都不明不白地没了,夙儿你总不希望豫如也是同样下场吧?”听到崔夙的话,倚在沉香怀中的豫如起先还有些茫然,等到听清楚皇帝的意思时,旋即忍不住浑身发抖。她终于想起了那些宫中看到听到的传闻,心中后悔不迭。即便皇帝肯给她封号,太后那一关又要怎么过?漫漫前夜出乎意料的是,当听说皇帝宠幸了玉宸宫的一个宫女,太后只是问了问名字,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于是,当夜宣德殿便颁下了册文,册封豫如为正六品宝林,居于玉宸宫旁的一处偏院。对于宫女出身的她来说,这无异于一步登天,然而,跪接了皇后册文的豫如却殊无喜色。她虽然贪慕富贵,但却并不傻,那时皇帝的态度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甚至能够肯定,倘若不是崔夙说了那番话,那么,此时她即便侥幸未死,只怕也是在浣衣局挣扎一身的命。经过此番遭遇,她已经彻彻底底地醒悟了过来。宝林?宫中那些出身世族的妃嫔,最低的也是才人,她这个区区宝林又算得了什么?趁着夜色,崔夙便命人收拾好了那个偏院,然后就把豫如送了过去,又按照份例拨去了两个宫女和四个小太监,自己却并未到场。豫如的性命她是救下了,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轻易把这件事忘在脑后。她不是不能体谅这种行为,但是,看到自己身边的宫女如同敝屣似的被皇帝丢弃,那种刺心的感受外人又怎能体会?她怔怔地坐在那里,突然感觉肩膀上盖了一件厚厚的衣服,不由转过了头。见是田菁,她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菁姨,今次我是不是太意气用事了?”“郡主是有情有义的人,哪里能说是意气用事?”田菁话音刚落,就发觉崔夙的目光有意,只能摇了摇头,“郡主自然没有做错,倘若你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只怕这宫里的人只会怕你,不会敬你。不管太后是基于什么考虑而册封了豫如,事情毕竟传开了,这玉宸宫上下因为此事都是议论纷纷,全认为豫如跟了一个好主子。”“是么?”崔夙的笑容却有些苦涩,“我坐享荣华富贵,确实无法明白她的心思。只是,经过今天皇上这么一遭,怕是她应该醒悟了。菁姨,你待会让沉香去那边看看,好在这里是玉宸宫,否则,只怕大冷天连炭火都没人送给她!”田菁自然知道这话一点不假,却也不想续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当下便词锋一转道:“郡主,你真打算借着三日后的机会送新平郡王出宫?虽说是刘大人千挑万选择中的人,必定是可靠的,但事关重大,你能担保他们一定不会出卖你?”“菁姨,这些人不但是刘大人的心腹,同样也曾经受过我的恩惠!你放心,这样的大事,我不会轻易交给他们,我另有打算!”崔夙对着田菁低声交待了几句,继而又问道:“那些侍卫如今何在?”“都在东边的偏院里。”虽说觉得崔夙的计策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田菁犹豫片刻,仍然提醒道,“夙儿,你这一次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不如再等一段时间,到时我……总之兴许能够帮他出宫去!”崔夙恍若未闻地朝外边走去,临到大门边上才突然停下了步子:“菁姨,不用了,这些事迟早都是要做的。我若是去做,至少还有摆脱他人钳制的机会;倘若束手束脚,那么,他日被人发现七哥躲在我这里时,才是真正死无葬身之地。前有狼后有虎,与其畏缩不前,不若搏一次!”作为各宫当班的侍卫,这些人在外皇城都有供休息的房间,可是,他们在调入玉宸宫之前,侍卫统领刘成就暗地吩咐过他们,所有事情务必听崔夙的差遣。除了最后入选的凌铁方之外,其他人都是刘成事先安排好的,因此自然心领神会,而凌铁方因为父亲的缘故也对刘成感恩戴德,同样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当崔夙走入房中的一刹那,六个人齐刷刷地行下礼去:“拜见郡主!”“免礼。”崔夙含笑点头,一一问过名姓之后,便对左手第一人笑道,“秦达,你父亲如今可好?”那秦达慌忙毕恭毕敬地躬身答道:“回禀郡主,家父如今一切都好,眼下正在北面镇守边关。得知卑职进宫在郡主跟前当值,他吩咐卑职一定要尽心竭力,务必报答郡主当年的大恩大德!”“哪有什么大恩大德,不过是举手之劳,也难得你父亲记挂这么久。”崔夙微微点头,又依序问了其他四人。和刘成父子当日的遭遇一样,这些人的父辈无不是三年前废帝之乱中,直接或间接遭到牵连的,若不是她辗转想了办法,那时刘成又因为感念她帮了刘宇轩的忙而从中出力,这些家族大部分都要和废帝江东王一样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