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龙对恶劣的天气有一种本能的偏好,天气越是恶劣,他越是兴奋;他体内有某种东西与这种恶劣天气相呼应,是古老的血液?还是膨胀的欲望?抑或残忍的念头?他搞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他感到自由和舒服,感到刚降生般的新鲜,感到火焰般的激情……世界是混沌的,鸿蒙未开,大地与天空拥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小车颠簸着,驶入夜的深处,驶入暴风雨的深处……闪电划过,大地一片苍白,雨水在颤抖,接着雷声滚滚而来……
平时这样的天气他是要亲自驾车的,惟其如此,他才能充分体验那种疯狂的快感,那种一头扎进无限之中的快感。但是今天他放弃了这种快感,因为他知道有更大的快感在等着他。他像一台机器,他在预热。
小车出城后,先是一段公路,然后是沙石路或者土路,道路坑坑洼洼,颠得厉害。穿过村庄时,或许惊醒了狗,或许没有,因为车窗封闭得很严,他们听不到狗叫……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林场。白无常提前给林场负责人&ldo;黑桃9&rdo;打过电话,所以他们到时,林场大门开着,里边灯火通明。&ldo;黑桃9&rdo;带着手下的人打着伞站在大门两侧迎接,这儿的风特别大,把他们的伞吹得像喇叭花一样。车在门口没停,直接开了进去。
&ldo;到地狱!&rdo;雷云龙说。
&ldo;地狱&rdo;是林场原来的会议室,后来经过一番改造,墙壁装饰了许多未经加工的原木(把树干一剖两半,直接钉到墙上),每个木头上都挂着一个到几个不等的黑漆骷髅头;弧形的天花板上绘着十八层地狱的图景,显然是民间工匠绘制的,色彩夸张,线条僵硬,小鬼的造型毫无比例可言;会议室中原来的舞台被保留了下来,仍作舞台,只是铺上了红地毯,摆上了红木方桌。
他们到&ldo;地狱&rdo;后,&ldo;黑桃9&rdo;等人也迅速过来了。他们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在门外收好伞,将鞋上的泥在门框上刮了刮才进来。他们的衣服半湿半干,膝盖以下则湿透了,他们走过的地方,地上留下了一溜儿脚印和比脚印大些的水迹。&ldo;黑桃9&rdo;打了个喷嚏,问雷云龙要不要开空调。雷云龙说:别开空调了,生火吧。
雨幕后的声响(3)
于是&ldo;黑桃9&rdo;命令手下人抬进来4个直径约有两米的大火盆,他们用木柴在火盆里搭一个架子,架子下塞进去干树枝,点上火。因木柴和树枝在抱进来的过程中淋了一些雨,所以开始时火苗不旺,木柴还发出声音,一股股白烟和着松油的香味弥漫开来,给&ldo;地狱&rdo;里增加一些温暖的感觉。
&ldo;地狱&rdo;没有窗子,只有一南一北两扇门,每个门都封闭得极严,如果关上门,再熄了灯,这儿会比坟墓里还黑暗,也会比坟墓里还寂静。&ldo;地狱&rdo;里所有的活动都是秘密的,无论是平时的活动,还是一年一度的&ldo;饕餮之夜&rdo;,都不得对外提起一个字,即使是同床共枕的妻子也不行。曾有一个参加者为了炫耀,向他的情人谈起了里边的一些活动,尽管他没说出具体地方,但是仍然受到了惩罚‐‐他们双双煤气中毒死在床上。
如果墙壁有记忆,墙壁会因恐惧而发抖的。每次在大门的开启与关闭之间,都必然会有一些事情发生,都必然会流血,都必然会有一个人或几个人是横着出去的。如果这儿以往的图像能够复活的话,屋顶上的图画将显得微不足道,人们也会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雷云龙、麦婧、黑无常和白无常4个人在舞台上打牌。旁边有点心,他们边打边吃,同时等着其他人。&ldo;黑桃9&rdo;问过雷云龙要不要吃宵夜,雷云龙说不要。于是他到舞台下和手下人一起守着4个大火盆,不让火灭,也不让火太旺,还不能让有过多的烟。他们基本上不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非常小,只有他们能听到,一点儿也传不到舞台上。
舞台上的4个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牌,空气压抑得仿佛要凝固起来似的。三盏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灯垂在他们头顶,为他们投下专一的光。
他们像是在表演哑剧。
雷云龙内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这兴奋让他保持着火山外表的平静,这兴奋让他的各个器官都变得异常敏锐,不但能捕捉到空气中的恐惧,还能捕捉潮湿大地的不安,以及每个人眼神中的迷惘和痛苦。反过来这些又让他更兴奋,但他藏而不露。他是一个制造气氛的高手,他喜欢自己所制造的气氛。神秘和恐惧,这两样都是他所钟爱的。
外边风雨如晦。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几个人,在这样一个地方打牌的确显得很怪异;更怪异的是,他们的神情居然那么专注,仿佛他们不是在打牌,而是在做法事‐‐看他们那样子,即使整个世界顷刻间在他们周围土崩瓦解了,他们仍然会一丝不苟地将牌继续打下去。
半小时后,南边的门又打开了。
进来3个人,其中一个是元狐,大家都认识,他的衣服还算干净,只是裤管湿了,鞋上满是泥巴。另两个就不好认了,他们好像刚从泥水中爬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泥巴,站那儿泥水烛泪般不住地往下流;他们脸上也糊的全是泥,但眼睛还算明亮,牙齿也还是白的。湿漉漉的头发像倒放的湿拖把,一绺绺披散着,往下滴水,有的紧紧抿在头上,水就顺着面颊、脖子往衣服里流。这两个倒霉蛋毫无疑问是封向标和穆子敖,可看上去更像两个鬼,两个可怜鬼。他们牙齿打架,身子像筛糠一般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