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开始落雨,预兆着晚上没法露天烧烤狂欢了,族人都以为晚上的狂欢宴要被取消了,结果收到的通知却是,长君子将室外改为了室内。室内的话,也只有用来议事会客的大堂,可容纳两百多人。
大堂里啊……
烧土块砌成的条桌条凳,从行到列,从间距到长宽高,都是整齐划一,让人一进去就有一种放不开手脚的拘束感。这还不算什么,族长最特殊的位子比他们要高上三层阶梯,连坐着都高人一等,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虽然族长总是一副在打盹的样子,却让他们愈发头皮发麻,不敢掉以轻心。
高人一等……这是族长从继位就开始的特殊爱好,他们也能理解,毕竟当年的族长还是一个娃娃嘛,可能族长是觉得,自己站起来没有气势,所以坐下来一定要超越所有人?这也是弥补身高差的一种方式了。作为贴心的好族民,家家户户都给族长砌了一个三层台阶的专座,专门用来恭候族长大驾的。可能是族长感念他们的贴心,就是身材拔高了也没撤掉这些台阶。如今,族长上台阶的姿势越来越优雅了,转过身来,面向他们时,他们莫名的觉得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可想而知,这顿狂欢宴吃得有多压抑。
好在,长君子安排的饭菜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不像往常他们围着篝火一边吃一边烧烤炖煮。大米饭是事先煮好的,上面搁着几块肉红膘黄的腌肉,姜蒜辣油的香气与肉香融为一体,美味的让人直流口水,吃进嘴里,不肥不腻又有嚼劲,到齿留香。这可是妘君夫才晒好的第一坛腌肉,据说这样的肉晾上几个月都不会坏。蒸出来的油汁渗进白花花的大米饭里,这样的米饭,就是扒上三大碗也不嫌多。
碟子上铺垫了一层翠绿的生菜,从清水里抄过一遍的虾蟹扇贝,鲜红淡胭粉白,这些参差的好颜色摆在生菜上面,远看就像一簇海棠花,漂亮极了。手边还有一小碟用姜末、蒜末和葱白末调制过的辣油,可依自己的口味轻重蘸着吃。
被夸赞贴心,长君子的脸都红了。族人如今无辣不欢,直接煮个香辣海鲜锅,再进行分盘就行了,多省事。麻烦就麻烦在,姐姐是不吃辣的。自家人心疼自家人,又不能给自家人搞特殊化,长君子还是从阮巧巧那里支了这个招。不过,长君子偷偷看了好几次姐姐的脸色,见她难以下咽忍着不吐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怀孕了呢!
长君子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前他们不是一直这样煮海鲜的么?巧巧也说了,姐姐最喜欢吃的就是,清水煮海鲜了!
可能是煮海鲜的人不同吧……长君子这样安慰自己。
煮海鲜的人不同,煮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都是从水里抄一遍,小家伙抄出来的虾蟹扇贝,就像小家伙的人一样,鲜能鲜出一口清香,嫩能嫩出水来。不可否认,小家伙既抓住了她的胃,也抓住了她的心。仿佛是受到思念的召引,妘君的目光瞥向了莲步而来的那人。
夜色还未降临,扭着小腰、一边走一边踩着裙角的那人迎光走来,搔首弄姿的侧立门框,好让最后一缕光线打在脸上,一张精彩的脸正对着她的目光,下巴微微抬起,仿佛在说,看吧快看我这张脸。
脸颊的两坨枚红色,经过雨水的洗礼,鲜亮的就像两碟辣油,红油都淌到了脖子上了。那满头的红红绿绿的海棠花,就像把桌上的海鲜盘给扣在了头上,当自己是一棵海棠树啊?!再看那十根红通通的手指,就像刷了一层辣油的羊肉串!
只淡淡一瞥,滞留在喉咙里的一截虾肉,从饱满红润的唇间吐了出来。
妘君有些恶心。
完全没有自知的那人转过脸,摆着妘君夫的谱,热情的跟族人打着招呼。也不知族人是不是眼瞎了,男人们拉着那人的手就不放,询问着这特殊的妆容,赞叹声不断。那人愈发得意了……
那翘起的兰花指,那捏着嗓门的做作声音,那八面玲珑的言谈举止……如果妘君看过古装剧,就会知道这个形象原来是有溯头的——死的也能说成说的、花枝招展的媒婆可不就是这样子?
别看阮巧巧说的热火朝天,其实她现在是非常尴尬的。一坨姜君正占据着女神手边的、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女神用最婉转的方式,拒绝跟她同座。而条桌上都是依户而坐,坐得满满的。放眼望去,就没她的容身之处。好在,还有一个贴心的闺蜜,只听长君子动人的声音道:“巧巧,坐我这来。”
阮巧巧扭着小腰过去,心里乐开了花,要知道,长君子一家的位置就在女神的正下方,如果她脖子够长,勾一勾,指不准就能碰到女神的脸了。
步伐被思念已久的声音给定住了,寥寥几个字,就能让她眼眶含泪。那声音太美:“坐我旁边来。”
一定是她化的妆太美,艳压了群芳,帮她夺回了女神的目光。胜利来得太突然,阮巧巧懵了,就像一个没有神识的皮影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任由女神的目光牵着她,但凡女神掠过的地方,就像触了高压电一般,颤,说不清是源于畏惧还是近乡心怯的颤。
依然是寥寥的几个字,却让她的魂魄归了位,女神说:“面对着一个猴子屁股,我吃不下。”
“……”女神毒舌起来不是人。
就在她坐上来时,女神还特地把屁股往外挪了挪。
哄堂大笑。
倒是跟阮巧巧同生共死过的姜君非但没笑,还很讲义气的把话题引开,对妘君毕恭毕敬道:“我一直有个不解之处,还请妘侄解惑。沼泽一直是妘族的禁地,而且鳄鱼还占地为王,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那里,放任不管不是你妘侄的作风,我想,是妘族人一直没有找到克敌制胜的方法。所以我的推测是,在蜜獾出现时,妘侄就已经躲在暗处了。亲眼看到蜜獾与鳄鱼相斗,从中得知了它们的弱点,才有后来那一出排兵布阵,很聪明也很有胆魄。不过,是不是也过于愚蠢了?妘侄既然有弓箭在身,如果在蜜獾与鳄鱼相斗时就出手,也好过让自己的族人以身喂鳄,万一妘侄失手了,那可就是缺胳膊缺腿的大事了!”
敢这么质疑他们的族长,妘山拍桌而起:“我就乐意给鳄鱼吃又怎么了?妘君箭无虚发有目共睹,咱们就信她,她让咱死,咱眼睛都不眨一下!”
妘林赶紧扯住这个炮筒子:“你这不是给妘君抹黑吗?妘君那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什么时候见妘君失误过?”
想想也是,妘山这才消停了。
倒是妘君不紧不慢道:“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一定没有认真的打过猎。我不会因为它长得庞大吓人就高估它,也不会因为它不起眼就小看它。我既然知道了鳄鱼的弱点,并且有了克敌之术,还有何惧?倒是蜜獾,它敢以一对十,勇猛异常,浑身找不到弱点,我要是帮助它杀了鳄鱼,这不是自掘坟墓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它们斗,自然会有马脚露出来。”
姜君冷汗湿背。
精光自凤目里乍泄,妘君意味深长道:“以貌取人,只会让我们失去正确的判断力。有些东西看起来庞大却是不堪一击,而看似微小的蚍蜉,可撼动大树。姜君可别站错队喽!”
姜君无意挑拨他们的妻夫关系,她只是关心自己的儿子,把儿子嫁给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所以她说:“都说关心则乱,恩爱有加的夫郎陷入泥沼,出生入死的婶婶被鳄鱼叼在嘴中,妘侄是凭什么,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又射出了不偏不倚的十三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