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称今年四十岁了,在他这个年纪,能够当上廷尉丞,已经算是干练有为的了,原本以李称的资历,往上再晋升一级也不为过,奈何他上面那个人比他更牛,死死挡住了他晋升的道路,这个人就是房羽。
房羽是前秦官吏,李称也是前秦官吏,如果房羽没有那三年留守咸阳的功劳,他现在未必能够位列九卿,这是李称非常不服气的一点,但不服气也无可奈何,现阶段,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待在副手的位置上。
不过现在,他迎来了一个机会。
皇帝打算越过房羽,直接让他负责审理巫蛊案。
这让李称似乎看到了自己通往九卿之路的一丝曙光。
为了揣摩皇帝陛下的心意,他特意拜访了一个人。
“你知道陛下为何将此事交给你办吗?”对方问道。
双方地位悬殊太大,李称不敢在对方面前放肆,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试探地问:“因为陛下不满意房廷尉?”
“不,”那人摇摇头,“因为陛下认为房廷尉是公主的人,让他来办这个案子,很可能会徇私。”
“这……”李称心头咯噔一下,长公主刘桢受宠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本还想着皇帝如果不想大办,就照着大事化小的路线来走,再取巧不过,但现在看来,事实好像是完全相反的。
幸好自己来问人了,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李称暗暗庆幸道。
“那我该如何做,请公不吝赐教!”李称郑重行礼。
对方微微一笑:“你觉得陛下想怎么办?”
李称不太确定,先是问道:“秉公处理?”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陛下是想严办?他觉得公主确实就是巫蛊案的主谋?”
这样一来,案子岂不是要闹得很大?李称光是这样想,就知道最后牵扯进来的肯定不止长公主一人,说不定还有太子,届时……
李称心头顿时浮现出一片腥风血雨,脸上也不自觉露出惊惧慎重的神色。
“陛下素来宠爱长公主,这样一来,岂不是,岂不是以谋逆罪来定?”说到最后的谋逆二字,他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那人道:“陛下如果心中不疑,又何必临时将房若华换成你?他如果想要一个有利于长公主和太子的结果,那还要你作甚?”
李称苦笑:“若是这其中出了一丁点差错,只怕到时候死的就该是我了罢?”
“富贵险中求,你若是怕,那就不要接,告病,告老,多的是法子可以脱身,不沾手这个案子。只是那样一来,就当是我高看了你。”那人悠悠道:“当年我跟随陛下左右,几番出生入死,情况比你不知凶险了几倍,照你这样,那自然什么也不必做了,干等着荣华富贵从天上砸下来便是!”
李称咬咬牙,被他激起了一片火气,直起身体,双手按在膝盖上:“那我应该如何做,还请赐教!”
对方未免觉得这李称既想投机,又怕死,心中嗤笑,面上却温和道:“旁的不必我说,方才已经说得够多了,我就只提醒你一句话。陛下想让你办成什么样,你就办成什么样。”
李称想了许久,心领神会,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多谢行舟公,我明白了!”他郑重拜谢。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取起一杯酒水自饮。
“那当然,那当然!”李称打着哈哈,同样举杯对酌。
这里是咸阳城临近城外的一处酒肆,位于某条闾里之中,殊不起眼,若无识路的人在前头带着,只怕七弯八拐也找不到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酒肆的生意不算太好,通常一天下来,只有寥寥几位客人。
不过酒肆的东家似乎不以为意,有时候兴致一来,干脆就关门歇息一两天,不好不坏的经营状况一直维持下去,也没见过东家混不下去,落魄街头。
今日这间小酒肆又关上门了,住在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只会说东家又躲懒了。
而事实上,此刻的小酒肆里头,足足坐了七八个人。
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身份还都不容小觑。
将任何一个熟悉咸阳城人事的人叫到这里来,估计都能很快喊出这些人的名字。
阳关亭侯郭家的长子郭质,上唐乡侯赵家的长子赵廉,鹿城侯许家的长子许绩,徐少府之子徐行,北军中垒丞陈素,太仓令之子范禹,以及御史中丞熊康。
这里头,郭质、赵廉领的是虚职,但他们的父亲位列九卿,他们又是家族长子,所代表的意义更加不同一般,这次他们能够坐在这里,想必也是经过家族默许的。
许绩的老爹是许众芳,许众芳虽然是战败而死,但他死得悲壮,又是殉国,并非败逃,加上还是刘远的结拜兄弟。刘远对许众芳的死十分悲痛,不仅命人将他的尸骨运回来安葬,还厚恤其家人,许绩继承了鹿城侯的爵位,如今正在奋武军中,充任刘楠的副将,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许众芳生前亲近刘楠和刘桢兄妹,许绩又是与刘楠刘桢一道长大的,自然而然也站在他们这边。
徐行是徐家的独子,他老爹叫徐容,官居少府,这又是一位九卿了。不过徐家与太子这边素来交往不多,徐行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信奉儒学,是儒门弟子,又是赵廉的至交好友,忠于太子。儒门支持正统,自然也就觉得刘楠才是最后资格当上未来君王的人,更何况刘楠虽好武而不失仁厚,不惜为了妹妹和亲的事情跟皇帝顶撞,在儒生们看来,这样的人将来必然也会是一个符合儒家理想的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