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大的孩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挨饿受冻,差不多就是这个世上最令他觉得恐惧的事情了。他亲近谢绿雪,除了是真的喜欢谢绿雪,觉得谢绿雪比姐姐对他好之外,绝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出于孩子的本能。谢绿雪顿了一下,心里是又疼又恨。心疼谢海鹏小小年纪,却要为了吃饱穿暖,努力地学着看人家的脸色。又恨谢海棠这身为姐姐的,不好好照顾幼弟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拿幼弟心里最深的恐惧,来恐吓幼弟。谢绿雪轻拍了拍谢海鹏的后背,“不哭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替谢海鹏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才握住了谢海鹏稚嫩的双肩,郑重道:“海鹏,芽芽答应你,绝对不会不要你的。”谢海鹏犹自迟疑:“真的吗?”谢绿雪用力的点头:“嗯,芽芽经常不在家,还想要海鹏留在这里,替芽芽照顾父母,还有弟弟了,又怎么会不要海鹏了?”谢海鹏破涕为笑,小脸红通通的,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芽芽放心,海鹏一定会帮你照顾好弟弟的。”一大一小就这样达成了协议,若说谢绿雪之前还有犹疑,担心留谢海鹏在谢府,会让谢海棠再生出事端来,现下,她却已经做了决定,谢海鹏她要留下,谢海棠,她也要彻底的解决。延光二年十二月十七。永宁侯傅平带着与南匈奴签订的和约,以及南匈奴送来的质子海蒙王子回京。朝堂之上,昭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其大加称赞,称他为大陈立下不世之功,特赐加封其太子太傅衔,永宁侯夫人于氏也加了诰封。其后又有种种赏赐,如流水般入了傅平在京中的府邸。十二月二十五。永宁侯傅平得圣命,返家省亲。江州老宅得了消息,自是一片欢心鼓舞,较之前段时间的日日期盼,自不可同日而语。明明都已经准备多时,到了这一日,于氏与傅老太君却还是不放心,又命人于侯府里外清理打扫了一遍。到了傅平归家那日,傅安也告了假,未上衙门,同谢绿雪一起去了福安堂,一大家子的人难得齐聚一堂,等着傅平。于氏与傅老太君皆是一脸期待,即使与旁人说着话,目光却也时不时地瞥向门口的方向。这话题也不知怎么转的,就说到了谢绿雪那新出生的弟弟身上,蒋氏笑道:“二奶奶娘家弟弟的满月酒,是不是就在这几日啊?”谢绿雪抬头看了蒋氏一眼,才开口回答:“就是明日。”蒋氏抬手,指间捏的巾帕虚虚地掩住了口鼻,“这么巧啊?那明日为侯爷办得洗尘宴,二奶奶岂不是不能参加了?”室内因这话静了下来,还是于氏开口破了这僵局,“无事,说是洗尘宴,其实也不过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自然比不得弟妹娘家弟弟的满月酒,况且亲家老爷先前又只有弟妹这一个女儿,怎么说,这嫡亲弟弟的满月酒,弟妹都没有缺席的道理。”傅老太君附议:“确是如此,明日子稳也陪着老二家的一起回去,也记得代娘同亲家老爷说一句恭喜。”傅暖闻言冷哼一声。傅安却是恭敬的应了:“是,儿子记得了。”这个话题结束,作为当事人的谢绿雪一点意见也未发表。蒋氏向来爱说,这个话题说不起来,便又转了一人话题,一双眼睛朝着傅老太君身边的傅暖瞟了一眼,“听说这次五王爷是同侯爷一起回来的,不知道是纯粹来游玩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哦?”傅暖先前还不明白,待仔细一想,才弄懂了蒋氏话中的意思,一张俏脸霎时便红了起来。难得的在众人面前卸下了高傲的姿态,露出小女儿的羞态来。傅老太君见傅暖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嘴上却斥道:“胡说个什么了,侯爷在信上都说了,五王爷只是听闻我江州红梅美名,颇为神往,这才趁着这次机会,跟着侯爷一起来我江州,观赏红梅的。”江州城一大美景,便是城郊的那一片红梅林。只是红梅虽美,却也实在是让堂堂一位王爷,冒着这大风雪的天气,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赶来。谢绿雪却知道,这五王爷这次来江州的目的,实则是为了向侯府的傅三小姐傅暖提亲。因为前世的时候,五王爷也是跟着傅平一起回了江州,然后提了亲,到第二年冬天,便迎了傅暖进门,让傅暖成为了五王妃。蒋氏也看出了傅老太君并无怪罪自己的意思,也不怕,接话道:“老夫人有所不知,这五王爷啊,面上说是来赏梅,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旁的袁氏打趣她:“我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也成才女了,竟连这醉翁之意不在酒都会用了?”蒋氏出身将门,父亲兄长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字倒是认得些,诗书这东西,却实在是一窍不通。被人打趣了,蒋氏也不见恼,只是看了袁氏一眼,“妹妹有所不知,侯爷上次返京前,曾赠了我一本诗集,每每思念侯爷时,我便拿出来看看,看得多了,里面有些诗句,便记住了。”袁氏脸一绷,下意识的去看于氏的表情。于氏面色如常,仿佛没听出蒋氏话中的炫耀之意般。袁氏勉强的笑笑,也没了心思与蒋氏斗嘴。蒋氏得意的昂了昂下巴。于氏正要开口打个圆场,摆出自己正妻的风范来,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个丫头推开了房门快步走了进来。福身行礼,小丫头笑容满满,脆声道:“老夫人,侯爷到府门口了。”傅老太君激动的坐直了身子,连道了两声“好”。于氏站起了身,朝着傅老太君道:“娘,我出去迎侯爷过来。”蒋氏与袁氏也站了起来:“妾身同大奶奶一起。”傅老太君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得了允许,于氏抱紧了怀中的暖炉,打头出了福安堂,蒋氏与袁氏紧跟其后。“娘,女儿也想去接大哥。”傅暖仰起小脸,开口央着。傅老太君现下只想快点见到大儿子,自是没有不应允的,傅暖就笑着,蹦跳着跑了出去,贴身伺候的丫鬟也连忙跟上。谢绿雪转头去看傅安。于氏、蒋氏、袁氏是傅平的妻妾,傅暖是傅平的妹妹,主动提出出门去接他,那都是无可指摘的事情。谢绿雪是弟媳的身份,却是不能够主动说去迎这大伯的。原以为傅安也会出去接人,结果等到这傅蓉傅袖都出去了,傅安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一张如温玉一般的面孔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一会,一大群女眷便簇拥着一个男人进了福安堂。男人身高八尺有余,面容与傅安有八成相似,就是身材较傅安壮实一些,肤色也较傅安黑一些。正是永宁侯,傅平。前世,谢绿雪虽嫁入永宁侯府四年,见傅平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只因傅平在朝为官,因为身兼太子太傅职,之后边疆虽一直平稳着,没有再让他挂帅出征,不料唐宰相却在不久后病重过世,唐宰相身为帝师,一向是昭文帝的左膀右臂,他一过世,昭文帝如同断了一臂。昭文帝悲痛之余,于朝政之事,也开始倚重傅平这下一任的帝师。傅平公务繁忙,回家的次数便少了,偶尔回来,也都是陪伴在傅老太君身侧,与谢绿雪这个弟媳,自是没什么来往。傅平身上有股武将特有的杀伐之气,几步走到傅老太君面前,傅平跪了下去,恭敬的给傅老太君磕头,磕完头,才开口道:“娘,儿子回来了。”傅老太君早就热泪盈眶了,顾不上腿上的薄毯,站起来就去扶傅平:“起来,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