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此次伤愈之后,刘霄也曾全盘考虑过这些问题,撇开其它,单从每一件事情来看,朝廷处置起来都很棘手,难免顾此失彼。
还是恩师一句话点醒了他,抱朴子对他说:“广结善缘,引为羽翼,因缘相生相克,不可只见一端”。
于是,在褚歆叙完一干事情之后,刘霄干脆把抱朴子的话拿出来复述了一遍。
广结善缘引为羽翼,褚歆对此颇以为然。虽眼下位极人臣,但是根基并不稳固,坐镇一方的刺史们先不说,单就中枢里头的一班朝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司马昱是否真的抱病在身不能视事还在两说之间,而且,背地里同情王彪之、温放之几个的大有人在,褚歆尚书令兼领军将军的位子,还远远谈不上高枕无忧。
可是,刘霄的话虽然说得不错,面对一团绕不开的乱麻,究竟该如何操办为妥?
“长度,自从闻听你联燕攻秦之策后,我深以为,很多时候于政事上你的眼界要比我广博得多。以眼下的情形来看,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为好?”。
依刘霄对岳父褚歆的了解,他这番话可谓半真半假。褚歆或无治军之能,为政之才却不可小觑。
既然今日找刘霄来商议,无论桓冲也好,郗愔也罢,还是他豫州牧袁真之所请,褚歆应该在心里有个大致的应对和安排,之所以要问刘霄的态度,不过想来个查漏补缺,取两人智长的意思。
但是即便如此,该说的话,刘霄还是要说的。
“既然岳父大人问起,小婿定然知无不言”,刘霄思忖片刻后答道:“这头一件,豫州刺史人选不能再拖,今岳父迁任尚书令,如果甫一上任便圆了桓家心中所想,大大的人情自然会落在岳父大人头上;其二呢,如果桓氏得以入主豫州,袁真必不能与之相争,我猜那袁真也有知难而退的心意,不若将袁家父子转任中枢,如此朝廷也会多出一份制衡方镇的力量;三则,我们要强军,经过此番宫廷变故,尤其宫城的宿卫军已经疲弱不堪,我麾下人马也急需增补,而北府徐州出精兵,既然人家郗愔主动找上门来,既予之,必取之,可谓之公平”。
刘霄娓娓而谈,大有昔日公瑾羽扇纶巾的风范,听得褚歆默然良久,深以为然。
如果完全照此操办,方镇中如桓、郗两家必不反对褚歆领衔中枢,反过来,朝廷中可用来制衡方镇的人则慢慢积聚,看起来,刘霄此法比他心中原来的设想更有效用,也更为可行。
不等褚歆点头表态,刘霄略停片刻后又说道:“岳父大人,凉国那边,我们最好与之达成攻守同盟,既然凉国国主已经觉察到秦国的虎狼之心,估计此事并不难办。还有一人,岳父不要忘了,扬州刺史王述”。
“嗯,如果万事无虞,长度呀,我们今日一叙,可就鼎定了将来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天下格局”。
“岳父看得透彻”,刘霄笑道。
褚歆意犹未尽,并未留意刘霄拍过来的马屁,继续说道:“于外,联燕、凉以攻秦国;于内,荆、江、豫三州之桓氏、徐兖之郗氏、扬州之王氏,再加上中枢,可成四足鼎立。然桓氏看上去虽然势大,却居要冲之地不得不直面交恶的秦国,他成也好,败也吧,我们皆可乐观其成。嗯,妙策,妙策!这才是谋国之举呀!”。
“我等初担大任,理应心怀大有为之心”,刘霄接着说道。
“对了,长度”,褚歆脸上的喜悦骤然一收,郑重其事说道:“我们议定的事情,能办的尽早着手办,但是万不可忘记你舅舅和顾悦二人。长久以来,中书省参赞机要,尚书省署理庶政,如今无人录尚书事,我这个尚书令要是揽权过重,绝非好事”。
“还是岳父大人想得周全,我竟疏忽了”,刘霄道。
大事议毕,房中两人一时无话,不多久,褚歆突然一叹,道:“说来说去,我大晋能有今天这般局面,长度的确功不可没”。
刘霄不明白岳父这句话的用意,好生奇怪地看向褚歆,道:“岳父为何有此一叹?小婿向来以为,天下人做尽天下事,成败与否,岂是一人之功?”。
褚歆不以为然,道:“要不是长度在下蔡率军两次大败燕国,要不是那桓温两度伐秦成功,安能有今日三国使臣来晋罢兵修好?遥想当年,秦、燕、凉等诸国皆曾受封于大晋,只可惜,时至今日个个称王称帝,甚至掉过头来对我大晋虎视眈眈”。
“势弱为人所欺,此乃万古不易的道理,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刘霄道。
“天命乎?**乎?”,褚歆再次一声长叹。
说到此处,褚歆不知不觉有些真情流露,看来只要是真士子,多少都有些家国情怀的。
刘霄不曾经历褚歆那般过往,也就没有褚歆那般有如切肤之痛的深切感受。他的初衷原本很简单,只为生存,可是造化弄人,不到两年时间竟以白身起家,到今天位居尚书右仆射、中护军,麾下人马以员额算,早过两万有余。
人的命运的确是一件缥缈不测的事情,大多数时候,似乎与那所谓的奋斗无关,却与那机遇和运气紧密相连。
此次商议过后,刘霄再未去关注这些事情,一切有岳父和舅舅在,庶政又有顾悦,单就尚书省的大小事务而论,多半时候他倒落得个难得的清闲。
没五日,褚歆忽然召了刘琰、顾悦和刘霄前去崇德殿面见皇太后,他们四个过去的时候,皇帝司马聃已经在坐,气色看上去不错,心情也大好。
四人拜过皇太后和皇帝,褚太后让他们在殿侧坐了,接着便点了褚歆出来,让他先把要议的事情向众人说明。
刘霄屏气静听,原来议的是下一步的人事调派这档子事。
褚歆给出的方案为:迁襄阳郡太守桓冲为豫州刺史、镇西将军,迁豫州牧袁真为门下省侍中,迁太尉府参军郗超为门下省黄门侍郎,除太原王祎之为丹阳郡建邺县令,迁下蔡县令袁谨为籍田令,迁屯骑营主薄刁协为太仓令。
对于这份名单,别的刘霄都不觉得有多大意外,可其中居然有刁协!
一直以来,对刁协他是心有愧疚的,怎奈寻个合适的职位不易,再加上刁协任的是主薄,获取军功更不易,这一来二去,朱江、贺钟和张弛他们都升了校尉,刘建甚至从都统摇身一变,成为宿卫军中堂堂正正的右卫将军,当初屯骑营出来的一系人马独独落下了他,想让刘霄不愧疚都难。
可这一次刘霄根本没在褚歆面前提起过刁协这个人,那他的名字是如何出现在擢拔之列的?并且,太仓令这个职位隶属大司农治下,掌的是全国的敖仓,也算量才为用,想来刁协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定会万分高兴。
这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刘霄还在反复揣测刁协得以擢升的缘由,褚歆却早已将草拟的名册念完。
“众卿以为如何呀?都说说”,这回皇帝司马聃问在了前头,而不是褚太后。
中书监令刘琰和尚书左仆射顾悦回奏说无异议,顾悦还说,如果得了袁谨和刁协出掌籍田太仓,他身上的担子当卸下大半,说得褚歆和刘琰两人会心一笑。
良久,皇帝司马聃见几人并无异议,正要交代褚歆拟诏上呈,不料一句话没说的刘霄忽然起身,朗声奏道:“有一处臣以为不太妥当,请太后和陛下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