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余年才真正明白哥哥说的“招魂幡上写的如果是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冯夫人是被沈去疾和沈盼合力救上来的,只是那时,被救上来的冯夫人已经失血过多,当场去了,而身为她丈夫的冯半城,早已经抱着他那被吓昏了的儿子,骑马跑去找郎中了。也就是说,如果在沈去疾和沈盼下去救魏长安的同时,冯半城没有抱着儿子离开,而是同样下去救他的夫人,那么,他的夫人,也许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沈余年阵阵后怕,如果当初没有哥哥极力阻拦,如果自己当初嫁到了冯家,那么,如今这个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失血过多而死的,或许就是她了,而自己,却还混蛋二百五一样因为这桩婚事和哥哥赌了半年的气。沈余年庆幸,她有一个如此爱护自己的哥哥,很幸福,不是么?……“……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魏长安听见了有人在高声念唱着她婚书上的内容,她站在一团柔软的白色云雾里,一时找不到方向,她寻着那时而嘹亮时而渺远的歌声,一路摸索,终于在云雾的尽头,看见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那人穿着大红的喜袍,背对着她,正在朝着对面行叩首礼,魏长安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随着魏长安的靠近,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人所在的场景也愈来愈真实——这里是成亲的喜堂,是当初魏长安自己成亲时的喜堂。让人意外的是,穿着喜袍正在和人拜堂的人,是她的表兄文鹏举,而那个正在和她表兄拜堂的新娘竟然是……魏长安自己!魏长安下意识地伸手,扑过去拉那个穿着凤冠霞帔的自己,谁知画面一转,她竟然来到了当初她成亲时的新房。她看见,那个和鹏举表兄拜堂成亲的自己,被鹏举表兄压在身下,正在做一些羞耻的事情,而她的相公沈去疾,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救命啊!”一声惊喊,魏长安从恶梦中转醒,一身的冷汗。端坐在暖塌上沉思的人立马拍醒了对面打盹儿的人:“董大夫!她醒了!”董明慧仔仔细细的给魏长安检查着伤势,沈去疾就不远不近地站着。魏长安不着痕迹地看了姓沈的几眼,只见这人双手负在身后,薄唇微抿,眼眸半垂,沉着自若的神情倒是同他母亲沈练有几分相似,但这人的眼睛太过深邃,以至于看起来要更显得冷漠一些。魏长安按照董大夫的要求,缓缓地抬着腿,边声音干涩地问:“余年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其他人呢?”董明慧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咧着嘴角,学着魏长安的样子,说:“人家都该吃吃该喝喝的,吃喝不了的人家也有香火能享用,就大少夫人您是刚醒,呵,还顾得上担心别人呀,您怎么不担心担心您相公呢?”魏长安的目光一直随着董大夫转动,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象征性地问了沈去疾一句:“你怎么了?”噩梦余留下来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散,魏长安看着沈去疾,竟然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矛盾。沈去疾没出声,董明慧乐颠颠地替她回答到:“大少爷没什么,不过是三个昼夜没睡觉,一纸诉状把一心爱慕自己的小青梅告上了公堂,啧,想来也是正常的,他可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呀,心狠着呢……”“咳咳!”董大夫越说越不像话,沈去疾只好用力清清嗓子,及时打断她老人家:“她的伤到底怎么样?”“身上别处倒是无碍,”董明慧看看魏长安,复看向沈去疾:“要是醒来两个时辰里没有出现头晕恶心的表征,估计再歇息几日便能好转,不过她身上被撞出来的这些淤青我可管不了啊……”沈盼和心儿送董大夫去客房了,吉祥如意在煎药和做饭,屋子里一时又只剩下了沈去疾和魏长安。“感觉如何了?”“什么时辰了?”两人一齐开了口,又一齐闭了口。“快到卯时了,”沈去疾先回答了魏长安的问题,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后只是手指不自在地捻了捻:“你,你睡了许久……要、要是有什么不适,你就告诉我,我……”“董大夫说的,谁……是谁……去享香火了?”余年没事,冯倾城没事,那就还剩冯夫人、冯小少爷和两个车夫。“是冯夫人。”沈去疾喂魏长安喝了一点水后,就搬凳子在床尾处坐下,终于疲惫地靠住了床尾的床柱:“冯半城已经带着,带着冯夫人的灵柩回京了。”“我做了一个梦,”魏长安看不见坐在床尾处的沈去疾,只是轻轻地说:“梦见了鹏举表兄和……”“好,”沈去疾沙哑的声音遮住了她所有的担心与纠结:“我明日就请,请他过来……”魏长安全身一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这是什么意思?“好啊,劫后余生,是得见见。”魏长安听见自己说。☆、颠倒(1)这场马车侧翻的意外发生时,沈去疾是什么反应呢?——鬼知道她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根本就没了反应,只剩下本能地追下去。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一个是她……是她心爱之人——她们谁都不能有事!何等的幸运啊——妹妹余年只是摔折了胳膊,而魏长安虽然撞到了头,却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抛开她身上那些跌撞上,她也只是让别人提心吊胆着——自个儿好眠好觉地昏睡了几天。沈去疾不是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老话的。生意场上,有时候她虽然不得不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她没有像沈有利和沈有图兄弟那样,处处绝了别人的后路,把人逼到绝境。你看,她的福报这不就来了吗?……文鹏举进门的时候,沈去疾正眉头紧蹙地在交待着沈盼一些有关家里的事情。见文鹏举进来,沈去疾一直蹙着的眉头下意识地舒展开来,许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为难之处吧。她拱手给文鹏举拜年:“文兄,许久未见,新年康安。”文鹏举晃晃悠悠地过来,毫不留情地揭穿沈去疾这副生意人的嘴脸:“你可得了吧啊,上元佳节都过去了,沈大少爷您这是给谁拜明年的早年儿呢。”“屋里请。”沈去疾不着痕迹地示意沈盼去办事,边轻言浅笑地请文鹏举进了客堂。“说吧,找我来什么事。”文鹏举大马金刀地坐到椅子里,自行倒了茶喝着。这家伙倒是不客气,沈去疾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到:“我一小老百姓,大过年的找您文大人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是长安,她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又说有些想念你们这些兄弟姊妹了,我这才请你们过来的。”“我们?”文鹏举挑眉:“你都请了谁?”沈去疾垂垂眼眸,浅浅一笑:“也没谁,反正来的就你一个,你就当我只请了你一个呗。”文鹏举不信:“你可别忽悠我这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啊。”哎,文鹏举这条混官场的臭泥鳅实在是太滑了,沈去疾不敢多说别的,只好借口有事要忙,吩咐了心儿领文少爷去找魏长安后就匆匆地离开了。看着沈去疾被狗撵了一般慌乱离去的身影,文鹏举极其敏锐地发觉了一丝丝的端倪。……要说这文家少爷文鹏举,那也算得上是在表妹桃花的摧残下,意志坚强地活下来的,只是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在桃花成亲之后就悉数压封了起来,不过,聪明人事不过三便能猜得透人心所想,文鹏举觉得,桃花和沈去疾之间,大概是存了什么芥蒂。和往年一样,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地面上的积雪寒冻开始消解,一些地方的雪化干净后,竟然露出了不知何时已破土而出的嫩绿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