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遥站在徐云朗侧后方,心想,秀恩爱,真讨厌。转头见徐云朗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心里又泛起坏来,他这单了好些年的光棍,这会儿也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心里起了念头,便不自觉盯着他瞧,不好太过分,只是微微歪了头,打算看得清楚一点。徐云朗背脊越发僵硬,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侧转了头,无视她。心里却有些恼起来,方才,他竟然觉得同她一起逛超市是件平淡温馨的事,这会儿才知,她分明拿他当个消遣看热闹。出了超市,脸色仍旧不怎么缓和,却仍一手推着车子,站在门口处等着她出来。李遥拎着东西出来,将方才买的口香糖拆了,吃了一片,见他在等她,又从包装里抽出一片,打开来,手里捏着下半部分,将口香糖递到他嘴边,微微探了身,笑眯眯道,“你也吃。”徐云朗神情一滞,却知道已经没了退路,只好张口含了,别扭地侧了侧头,又在心里咂摸起她方才的笑来,只觉得好像真心了不少。李遥见他肯吃,心里一乐,让他稍等,她自己走去一边垃圾桶,扔手里残留的包装纸。刚转了身踏上台阶,忽觉耳后一凉,有冰冷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滑,心里一惊,脚下的台阶一个没踩稳,身体向后,便要直直倒下去。李遥慌得不行,脑中已在想着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在台阶上磕出一身伤,落地的瞬间,才觉得身后有人紧紧揽住了她腰,垫在她身下,充当了她的肉垫。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才感觉腰间被一双手扣得死死的,转头看到他,眼里是既惊且喜的表情,她背贴在他胸膛处,软趴趴没了气力,见有人看过来,才深吸一口气,讪讪道,“你先起来,扶我一下。”徐云朗起了身,伸手扶她,与其说扶,不如说拽,李遥被他一扯,险些又踉跄着扑进他怀里,好容易站稳了,扶着墙壁缓了缓,才看向他,打算道谢。却见他眼底一片幽暗,表情也难看得很,心里没来由瑟缩了一下,低低道,“谢谢你,刚刚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徐云朗转过身,避开她关切的目光,心里的郁闷却始终压不下,她好端端走着,怎么就能摔在了台阶上……想起她之前谨慎地避过雨洼,小心翼翼走路的样子。她的不小心哪里是不小心,分明就是有意而为。否则,怎么会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好的,同他在一处,便连路都走不稳了。然而,真这样摔一跤,不摔断骨头,也得磕出一身皮肉伤来,她可真有出息,就为了一点消遣,竟愿意这样下血本?他要是没来得及冲过去护住她,她今天打算怎么收场?越想越气,在她重新拎起袋子站到她身边时,忍不住斜斜看她一眼,冷冷出言,“我没事,倒是你,到底还想受几回伤?”李遥心里百折千回转了一圈,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委屈自己刚刚受了一场惊吓,就这样被他误解,愤怒的是,他这样问,无异于直白地告诉她,让她别枉费心机了。她方才走过来,原本是想跟他解释是怎么回事的。刚刚才看到,有个男人抱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应当是有家人在里头买东西,他面朝着超市门,不时向里张望,孩子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无聊地叽叽哇哇叫,手里正拿了把小水枪玩着。她恍然大悟,方才就是那东西吓到了她。可再看过去,见那孩子似乎听到门里有人喊他,正急着扭着身子去看,口里激动地大叫着,背向她的男人也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她不愿再跟个孩子计较,心里却仍有些憋屈,见了他,正要说一说这事,就被他冷言冷语嘲讽了一通。她眼圈渐渐红起来,倔强地扬了扬头,大步绕到他面前,先哽了一下,不得不平息了几秒才开口,“你想多了,我对你没那么多想法,更犯不着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方才不过是有个小孩子拿水枪滋了我,才脚下没踩稳,险些摔了。谢谢你刚才又帮了我一回,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搅你。我先走了。”说完,她拎着袋子一阵风般跑远了,徐云朗怔怔站在原地,懊恼涌上心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推着推车往回走。很快,懊恼褪去,只觉得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方才说,以后不会再打搅他。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不是早就告诫过自己,离她远一些。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反倒空虚起来。去厨房煮了碗泡面吃了,走去工作台干起活来,以前,随着刻刀一刀刀下去,情绪总能很快消解掉,这回却觉得,手上的力道怎么都不大对劲。小腿处蹭在台阶上的伤疼起来,他扔了刻刀,脑子里又闪出她红着眼睛的样子。李遥回了屋,方才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开了闸,关不住似的,一串又一串往下落。有些委屈地想,凭什么呀?她好容易恢复单身,也清醒过来,该找人谈一场恋爱,而不是精心去构筑一场以稳定为前提的婚姻。可是,凭什么围绕着她的,尽是些陈年烂桃花,殷浩的试探让她厌烦,王明昭的朋友圈简直令她恶心。好容易看中一个,想撩拨撩拨,谁想,竟是个铁骨钢筋的,压根下不了口。哭累了,肚子也叫了起来,也没精神做晚饭了,点了个外卖草草吃了,洗漱了去拉卧室的窗帘,窗外,月亮圆满透亮,月华如水,发出青淡柔和的光芒,有种清寂孤冷的美。李遥叹一口气,明天的太阳仍旧是新的,不管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摇摇头,倒头睡下。守住自己的心,不让她得逞第二天,李遥照旧去花店上班,心里乱糟糟的,想到昨天说的那番话,多少有些悔意,他是冤枉了她,可她说对他没想法也实在是胡说了,自己不是那么无辜,也因此多少有些赧然。再者,以后当真不搭理他了吗?她还没完全想好,最后,只得出了个结论,先冷处理吧,反正她现在是进不得进,退也不愿退。一早上接了几个订单,忙中有序地准备着,高瑞瑞要她递个花材,李遥一抬头,门口进来的正是徐云朗,跟高瑞瑞打了招呼,便要走进来同她说话。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李遥心里却七上八下,看他越走越近,急急拿起手机,跟高瑞瑞喊了一声,“瑞瑞,我接个电话,你来。”“砰”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李遥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徐云朗走了,才悻悻走了出去。高瑞瑞没怀疑什么,仍在埋头忙着,李遥低咳一声,问,“他买了什么?”“紫睡莲,徐哥人很好说话的,基本上推荐什么他就买什么。”“哦。”李遥没话可说,转身去整理花材。徐云朗抱着一束花,一边走一边自嘲地想,他这是做什么呢?今天,他原本是要去白云寺的,先前同寺里的住持说好了,他要和其他几位木雕匠一起为寺里重新雕一尊千手观音像,明天便要开工。白云寺原先供奉的也是一座木雕观音,且颇有些来头。打宋朝起,佛教石雕渐渐减少,木雕造像则越来越多,一是木头就地取材方便,二也是为了配合寺院的木架构。然而,木材不比金、铜、石等材料,更易受各种天然和人为的破坏,宋朝以后的木雕观音,留存下来的实在不多,也就越发珍贵。白云寺修建时,工人们竟从地下挖出一尊出自元朝的千手观音木雕,将其献给当地博物馆之前,寺里请高手匠人仿着雕了一尊一模一样的千手观音像,供奉在观音阁中,用来纪念这一段特别的缘分。一晃数十年过去,观音阁里的千手观音面部和身体都有了明显裂缝,经过两次修复,如今已经实在没法再修补,这才打算将旧的观音像封存了,找了魏县新一代几个知名匠人,好重新雕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