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你何必又那么不高兴呢?”
有时梦仙和海山调笑的时候,她也来和解道:“不要这样吧。唔朵两家头末……”底下的意思就好像是:
“不要是为了我一个人吧?”
第10章姐夫(4)
四
因为兰香的关系,梦仙和海山格外亲热起来。因为亲热,又不免诡秘起来:两个人常常瞒着卧云,小痴到外面去。
可是海山的性质,不像其余的人一样只求到那里去坐一坐为止,他是要想达到最后的目的的。他屡屡要到兰香那里去过夜,但是兰香明明白白申说自己有病不能留客,于是他的膨胀性又扩张到别方面去了。
海山从外面进来,正经的面孔上掩不掉虚心的神色,看见卧云,小痴都不在,便叫道:
“喂!老李!我呀!”
“又去偷食吃了!”梦仙看了那神色,不言可知他又到什么地方去找着了新鲜东西了。
海山精神饱满,用个大拳头重重地在台子上击了一下,再跑过来弯着腰张牙露齿地低低说道:
“我呀!我找着了一个好的了!上海人!名字叫花娟!他的父亲在新世界里开珠宝店的,因为五卅闹事折了本,才把她卖到这里来。她是在上海某女校里读过书的。面孔丰满得很,姿势又好,她自己说是清倌,可是我不相信。总之她是女学生,女学生呀!”他如得了一件至宝似的快活极了,一口气短短的替他这新觅来的花娟姑娘做了一篇小传说给梦仙听。然而梦仙却骂道:
“猪头三!啥路道!看见了丽红说好,看见了兰香也说好,见了桂林又说好。见了金铃又说好,现在又是花娟姑娘好了。高兴什么呢?念书识字的多得很呢,女学生!女学生又怎么样呢?”
“你不要侮辱她吧,真实她是进过学校的,昨天她还拿出不少教科书来给我看的,而且还是中学生呢。况且,实在生得太好看了!昨天我和她面孔靠面孔亲热了一会,真舒服极了!你不要不相信,我们明天不妨一同去看看……”
明天是很好的太阳,天气暖和得很,已经不是初来时的天气了,梦仙的兴致也略略鼓了起来。饭后一点钟不到的光景,海山已经换了新衬衫,上了新领头,穿上新上过油的皮鞋了。
但是厚呢大衣已经不当时令了,不幸春季大衣又还没有缝起来,又颇使他为了难。他想了半天,才得了一个较善的方法,就把挂在柜上的一件雨衣取下来,折得伏伏贴贴的,挂在手臂上。他的意思以为在F城过日子的人,是辨不出雨衣大衣来的,然而穿在身上又很不能够安自己的心,所以才用着这一种叫人家了解他备而不穿的欺人法子。
那地方叫做“全福班”,进门是一个大院子。他们去得太早了,院子里还空空洞洞没有人。海山要表示自己的熟识,便不等人出来招呼,一直冲到花娟房里去,梦仙抬头一看,原来姊妹四个正在那里梳头呢。
海山到了房里,更想做出潇洒的神情来,一伸手就把手臂上的雨衣滑到椅子背上去;不料那件橡皮雨衣一些不体谅他的意思,竟发出一阵干脆之声,他便连忙抢过梦仙的外衣来盖在雨衣上面。
门帘开处,进来了一个老鸨婆。她的身材比男子还高,面孔比驴子还长,高颧骨,大眼睛,远远望过去她的面孔就宛如一张五筒麻雀牌。她缩着肩胛朝海山、梦仙剪了一个拂,非常亲热似的说道:
“陆先生早。”又朝梦仙笑一笑:
“今天天气倒不差。”
但她转过脸去,见了花娟姊妹四个人,又好像受了哪个的气向她们发作起来。花娟等正在梳头,有的望着镜子,有的望着木梳,有的握着辫梢,静静的一个不敢做声。更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耸着两根蜻蜓似的小辫子,捧着一个白金龙香烟的空盒子,也吓得退到房门角落里,用舌头不住的舐着鼻子底下鼻涕。
昨天海山嘴里说的花娟姑娘很引起了梦仙的注意,今天眼睛里看出来的花娟姑娘却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她的面孔固然很丰满,然而太臃肿,血气固然旺,总是过火了,于是他的兴味完全打消。看看海山呢,也好像看出了她的缺点,躺在床上不做声。加之老鸨的凶险!小女孩的污秽,便都憎恶起来了。
本来很好的兴致受了那污浊的打击,觉得那个不易多得的晴天也减杀了些光明了,海山就发起再走一家去。
和全福班并肩有一家“玉华馆”,就走了进去。
照常打了帘子,照常一声怪叫,照常走马灯似的红红绿绿走了一阵,挑选了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叫香云。
很奇怪!梦仙见了香云就像在哪里看见过似的,他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