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一层好商量。&rdo;朱大器慨然相许,&ldo;只要老兄要用,我们设法先供应,价款以后再说。&rdo;
&ldo;感激!感激‐‐雪翁这样子热心,淮军承情不尽,等我回去面陈李中丞,跟粮台筹划一下,总要有个付款的章程出来,才好奉托。&rdo;程学启又说,&ldo;打仗要钱,也不止于买军火一桩,此外还有好些支出,都是说用就要用,欠不得的。譬如长毛那里有啥消息,或者是兵力虚实调动,或者有人想投过来,其中打探传递,穿针引线,都要先给了钱才有效验。一文不名,空口说白话,而肯帮忙的,怕只有雪翁这样慷慨义气的一个人。&rdo;
&ldo;过奖,过奖!&rdo;朱大器心里在想,照程学启所说,李鸿章必须从吴煦手里收权,关系实在重大!为了整个大局,自己跟吴煦小同乡的交情,只好放在后面。能够劝得吴煦自己交出来,当然最好,苦于交情不够,就是够交情,吴煦亦未见得肯听。得要另外替淮军想办法。
心里这样转着念头,口中就没有话。程学启不免失望,远兜远转,从兵家必争的四事,归结到财用方面,原以为朱大器必定有所指点,谁知枉费心血!
既然如此,不必多谈,于是他站起身来说:&ldo;改日再来请教吧!&rdo;
谈得好好的,突然告辞,朱大器当然知道不大对劲。珍惜此日一席谈的情意,便挽留他说:&ldo;还早,还早!再谈谈。
老兄说的第四件事,或许能谈出结果来。&ldo;
听这一说,程学启自是欣然应诺:&ldo;是。遵命!&rdo;
等重新坐定,朱大器关照换茶,然后好整以暇地大谈生意经。谈的是他本行的钱庄,说综司业务的&ldo;大伙&rdo;之下,要有几个得力的帮手,一个是&ldo;汇划&rdo;,考核存欠款项,登记流水帐,查对来票,总核汇划,责任极重。其次是&ldo;清帐&rdo;,专管各项分类帐及总帐,编制年结月结,核算利息,兼管紧要文件,在钱庄中的地位甚高,是大伙的主要帮手。再就是接应宾客,兼任庶务的&ldo;客堂&rdo;,专管往来函件,一切文书的&ldo;信房&rdo;;以及招徕主顾,调查客户信用的&ldo;跑街&rdo;。
主人讲得津津有味,客人听得昏昏欲睡,程学启实在不明白他何以要谈此风马牛不相关的不急之务?心中烦闷异常,只是为了礼貌,不能不强打精神敷衍着。
&ldo;再要讲钱庄的帐簿了。名目甚多,局外人往往莫名其妙。
有的还可以顾名思义,譬如&lso;克存信义&rso;,是客户分户帐,&lso;利有攸往&rso;是放款帐。像&lso;回春簿&rso;就难猜了。老兄知道什么叫&lso;回春簿&rso;?&ldo;
&ldo;我哪里晓得?&rdo;程学启答说,&ldo;从来也没有看过帐簿!&rdo;
话中已有不耐烦之意,朱大器却似不觉,依然很起劲地说:&ldo;&lso;回春薄&rso;专记呆帐,又叫死帐,放款放倒了,不容易收回来了,但是帐仍旧记着,巴望着枯木逢春,还有重苏的日子,所以叫&lso;回春薄&rso;。不过这些帐都是清过的帐,还不算要紧;最要紧的是两本帐薄,一本叫&lso;草摘&rso;,日常往来客户近远期收支的款子,都随手记在这本薄子;另外一本&lso;银汇&rso;,凡是到期银两的收解,都先登这本簿子,再来总结。所以这两本帐簿失落不得,否则人欠欠人,都难清查了。&rdo;
&ldo;嗯,嗯!&rdo;程学启打个呵欠,随口应着。
&ldo;我现在讲个故事,&rdo;朱大器说,&ldo;我有个朋友,也是同行,开一家钱庄,请了个大伙,起黑良心要吃掉老板。老板为人极其老实,养痈成患,竟不敢动他,心里当然不甘。后来有位高人教了他一着,有一天到店里,倒像作客似地,跟大伙海阔天空闲谈。谈到后来,淡淡说一句:&rdo;我倒看看帐簿!&lso;大伙当然不防备他,也欺他不大内行,拿所有的帐簿都搬了出来,答一声:&ldo;喏,都在这里,你自己看!&rso;老板随手翻了翻,寻到&lso;草摘&rso;、&lso;银汇&rso;两本帐簿,捏紧了往袖子里一塞,站起来说道:&rdo;一时看不完,我回家慢慢看!&lso;这两本帐簿一拿走,人欠欠人,就弄不清楚了,盈亏总数亦就可以核算得出来。黑良心的大伙,猛不防吃了个哑吧亏,只好乖乖就范。&ldo;
这个故事在程学启听来仍旧乏味得很,因为他根本对钱庄这一行是隔阂的,不明其中的关节,就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而萧家骥到底是生意人,又了解朱大器的性情,向来不说废话,更不会不知趣地跟不懂生意的人,大谈生意经。说到这个故事,其中自有用意,实在已经很明白,只是程学启一时想不到而已。
因此,当程学启告辞,萧家骥抢着送出大门以外,悄悄拉住他问道:&ldo;朱道台的话,程大哥你听懂了没有?&rdo;
&ldo;我根本不懂。说实话,做生意我一窍不通,辜负他的诚意。&rdo;
&ldo;你当朱道台要拉你入股做钱庄生意?程大哥,&rdo;萧家骥笑{}道:&ldo;你真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是在指点你收拾吴煦的计策。&rdo;
&ldo;啊!&rdo;程学启恍然大悟,&ldo;懂了,懂了。这才真的是辜负了朱雪翁的盛意!&rdo;他笑容满面想了一会说:&ldo;请你先替我致意。改日再来道谢请教。朱雪翁真够朋友,真有味道。&rdo;
松江老大与小王将他的眷属接来了。母子夫妇父女相聚,恍如隔世,全家大小,呜咽不止,还有朱姑奶奶在一旁陪着掉泪。好不容易一个个止住了哭声,朱大器请朱姑奶奶在新居中安顿眷属,自己回孙家向松江老大道谢,同时探询此行的经过。
&ldo;事情总算很顺利。军火安安稳稳运到金山卫,小王上岸去寻陈世发,一看自然很高兴。第二天‐‐&rdo;
第二天由陈世发派人护送小王到嘉兴,见了刘不才细说经过,才知计划变更,沙船不能出发。不过,听说松江老大已到,松江金山是他的天下,刘不才大为兴奋,找孙祥太拨了一条大船,彰明较著地将朱家眷属都送到金山卫,一路上居然毫无阻拦。
&ldo;不过,由金山卫到上海,委屈老太太跟婶娘了。&rdo;松江老大歉然说道:&ldo;时候碰得不巧,正在过兵;别样都不怕,只怕两个妹妹年纪太轻!&rdo;他很含蓄地说,&ldo;只好拣小路偷着走。&rdo;
&ldo;刘三叔呢?&rdo;
&ldo;刘三叔这趟很有面子,陈世发留他在那里,还有事商量,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还有批东西要运来。叫我预备几只船。也说不定他跟陈世发一起到上海来一趟。总在天之内,他会想法子派人来送信。&rdo;
&ldo;好极!&rdo;朱大器自感欣慰,接着表示歉意:&ldo;这是一件大事,可是我不能出力!最近我心境不好,一切都请大哥跟老孙商量着办,我无有不赞成的。&rdo;
有了这句话的交代,他算是暂时摆脱了一切,侍奉老母、陪伴妻儿,一意享受天伦之乐,人也变得很懒散了。
这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程学启,依然是由萧家骥陪着登门。一见面,程学启便是恭恭敬敬一揖,口中说道:&ldo;雪翁,李中丞特地命我来道谢致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