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刚才,&rdo;他问,&ldo;刘老大你跟顺姐怎么说?&rdo;
&ldo;小张来给你磕头赔罪。&rdo;
&ldo;真的?&rdo;李小毛双眼睁得好大。
&ldo;我骗你做什么?不过,李老弟,有句话他要我明言在先,磕头只能在这里私底下给你磕,他说他有件事对不起你。这件事,他知你知,不便跟第三者说,所以只有你们两个人当面叫开。&rdo;刘不才又故意装得好奇地,&ldo;到底啥过节?我问他,他怎样也不肯说,李老弟,你何妨讲给我听听,让我们评评理。&rdo;
李小毛听得这番话,神情有些尴尬,但却无慢色,与前一天晚上,提到小张便破口大骂的态度,绝然有别。刘不才心里有数,他对小张的恶感,已大为减低了。
见他难以回答,刘不才自然不宜&ldo;打破沙锅问到底&rdo;,便又自我转圜地说道:&ldo;想来必是小张大大地对不起你,不然以他的性情,也不是肯随便给人磕头的。李老弟,大家都是朋友,我有句逆耳之言,不知道该不该说?&rdo;
&ldo;说、说!尽管说。&rdo;
&ldo;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小张认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妨索性大方些,教他越发觉得欠了你的情,处处地方会顾到你。你说要他磕头,他一定磕,我可以保险,因为他犯不着在我居间传话的人面前,说话不算数,而耍个莫名其妙的花腔。不过这个头一磕,照我想,他心里一定有这样一个想法:张某人,我从前对他不起,给他磕过头,赔个罪了。从此以后,不欠他点啥。用不着忌惮他了。这样子,李老弟,你想有啥意思?&rdo;
这套话不是小张授意,而是刘不才一路上仔细盘算得来的。目的是希望小张免去一跪,而步骤却以试探为开始,如果李小毛旧恨难消,话中滴水都泼不进去,便见机不言,不然,还预备着几套说法,一步逼一步,要将李小毛说动了为止。
李小毛当然要踌躇。话是好话。不过想起&ldo;开香堂&rdo;时候,那番羞辱,那番惊吓,都由小张而起,那一口气实在有些咽不下。
就这彼此沉默的当儿,顺姐从里面闪了出来,一只朱面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盖碗,却不是现泡茶,而是朱素兰替恩客预备的补品,坐在&ldo;五更鸡&rdo;上面的冰糖莲子银耳羹,一分为二,顺便敬客。
第一碗送给刘不才,顺姐只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第二碗送给李小毛,她低声带过一句话去:&ldo;先生请你!&rdo;
李小毛便告个便,回身进房,朱素兰将他拉到床沿上坐下,悄悄说道:&ldo;刘老爷说的是好话。你自己要创业,全靠朋友帮忙。你不听他的话,得罪两个朋友,听了他的话交两个朋友。这一进一出的关系,你倒想想看。小张这个人,我虽是第一次见,他的性情我倒看透了,这种朋友交得好一定有用处,交不好也有坏处。全看你自己。&rdo;
这番帮腔,很有力量。李小毛再拿刘不才的话,回想了一遍,觉得他猜测小张的想法,很有意思。小张肯磕头,当然是自觉在朋友面上有所欠缺,这份欠缺磕过头就算弥过了。
如果有人知道这回事,问他一句:小张,你为啥向李小毛磕头?他自然要拿当初开香堂的前因后果,说个明明白白。那一来自己还怎么做人?
转念到此,不由得满心烦躁。同时他就顾不得那口气咽得下,咽不下,只巴望能封住小张的嘴。这话自不必跟朱素兰说,顺着她的意思,趁势落篷就是。
&ldo;好了!我听你的话。&rdo;
&ldo;这才是!&rdo;朱素兰很高兴地勾着他的脖子,&ldo;只要你肯听劝,我们就一定有好日子过。&rdo;
李小毛点点头,乱眨着眼,很用心地想了一会,方始徐步出堂,很从容地说道:&ldo;刘老大,凭你的面子,我不能说个不字。小张呢,我们见见面!&rdo;
刘不才喜出望外,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不想这样轻而易举地收功!当即高拱手、低弯腰,近乎做作地一揖到地,&ldo;承唤之至!&rdo;他说,&ldo;老弟台实在漂亮。&rdo;
于是,他亲自下楼,去唤小张,自然就几句话嘱咐。小张也有意外之喜,他的心思极快,一下就料中李小毛的心事,所以一上楼笑嘻嘻地作个揖,不必对方有所示意,先打招呼。
&ldo;小毛哥,一切都是我错。承蒙你高抬贵手,彼此心照不宣。过去的过去了,当它死过,不必再提,朋友从今朝重新做起。你看好不好?&rdo;
&ldo;只要你当我朋友,我还有啥说?小张,算你厉害!&rdo;
话中还略有悻悻之意,小张便又笑着拱拱手:&ldo;不必再提,不必再提!总是我错。&rdo;
就因为小张一味作揖认错,李小毛发了一顿牢骚,也就解消了旧恨。这一阵功夫,朱素兰已打扮好了,出面款客,浑不似&ldo;额角头上树贞节牌坊&rdo;的面孔,而小张已听刘不才说过,朱素兰帮腔颇为得力,因而也就格外客气,&ldo;兰姐&rdo;长、&ldo;兰姐&rdo;短,一张极甜的嘴,哄得朱素兰十分高兴,便要留客小酌。
这就欠分寸了!刘不才深怕李小毛在这里陪客,耽误了正事,但小张心思玲珑,看顺姐不在眼前,便向朱素兰笑道:&ldo;兰姐,你这顿饭,留着明天来吃,今天我请客,只请你一位。&rdo;
接着便又转脸打招呼,&ldo;小毛哥,你不要误会,我不敢在兰姐身上动脑筋,是为我们刘三哥的事,要跟兰姐商量‐‐是桩好事。&rdo;
最后这一点,朱素兰立刻会意,抢着答道:&ldo;好,好!我懂了。不过,请刘老爷在一起谈,不好吗?&rdo;
&ldo;他另有事,我们不必管他。小毛哥,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走。晚上我请你吃酒,你挑地方,或者,就借兰姐这里,大家好好叙一叙。&rdo;
&ldo;我这里好,我这里好。&rdo;朱素兰抢着说,&ldo;晚上还有正经事情要谈,我看也不必约别的客人了,就在这里吃个便饭。&rdo;
&ldo;就这样。&rdo;李小毛看着向刘不才说,&ldo;我七点钟来。&rdo;
这表示米生意在晚上就有回音,刘不才便郑重其事地答一句:&ldo;恭候大驾,不见不散。&rdo;
由于小张的安排,李小毛可回米行去谈生意,刘不才便约好了顺姐去看房子,顺理成章地各得其所。他本人约了朱素兰到新开的一枝香去&ldo;吃大餐&rdo;,亦是有作用的,第一是为刘不才与顺姐撮合;第二是打听李小毛的情形。
当然,在朱素兰所关心的是李小毛,所以在小张还未开口以前,她就先问:&ldo;张少爷,你跟&lso;他&rso;到底有过啥不开心的事?&rdo;
&ldo;没有啥、没有啥!总归大家年纪轻,我不让他,他不让我,言语上小毛吃了点亏,应该我替他赔不是。&rdo;
&ldo;言语上有上落,何至于要磕头赔不是?&rdo;
&ldo;这因为还有刘三爷的那笔米生意在内,我也值得给他磕个头。&rdo;
这理由有些牵强,但朱素兰不疑有他,只说:&ldo;我也巴望他能把这笔生意谈成功。&rdo;她突然很认真地问:&ldo;刘老爷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厚道、很实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