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会她的嗔怒,“照片呢?”原其朗打开网页,进入网盘,沈从舟看到,她设的密码是他们初次相见的日子。“你想让我看什么。”“你听我从头说。本来我们是接到报料,去暗访盗墓和文物外流情况。结果发现竟然有海外文物,而且是非常珍贵的西亚文物在交易,这在江川的鬼市太罕见了。我们偷拍到过几次,带货的人都穿着卫衣,帽子拉起来,还戴着口罩。后来线索突然断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打草惊蛇了。”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刷照片,“喏,你看这张。”她指指屏幕,“这只黄金鹅头,我想让你看的就是这个。有次我们视频的时候,你不就是在擦这种鹅头吗?太像了。对不对?”“这是四千年前贵族墓穴的殉葬品。”“我能问一个庸俗的问题吗?”“我不是文物贩子。”他开始一张张浏览照片。“老周已经把喜糖搬来了,我去装快递,你要一起吗?”“你先去吧,我再看一会。”“好吧,你现在就算发现什么线索,对我是没什么帮助了。不过人民警察叔叔也许会送你一面锦旗。”“这个人,”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瘦高个,“你有拍到正面吗?”“没有,他们都很警惕。你认识?”“……看不出来。”“诶我很好奇呀,你看到这些倒卖文物的人,是不是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你说的对。”“哈哈哈,我放心啦。”“你放心什么?”“你跟你爸爸果然不一样,竟然要把人家碎尸万段,佛心都丢了,哈哈哈,我去干活了,你慢慢看吧。”她的前同事、从舟的前同事和新同事、她的老同学、从舟的老同学、香港那边的亲属、北京那边的师长……赋闲了2个月,原其朗第一次为“工作”抓狂,不知道装了多少盒喜糖,不知道填了多少张面单,足足干了2个多小时之后,她到死党群去撒娇。大家不是在吐槽春晚,就是在抢红包,只有孙雁冰理了她一下,“你有没有按我说的列表单。”“列了啊。”“列了直接给快递公司打印啊。你手填做什么?”她两眼一黑,而且,十分想试试拉黑功能了。沈从舟从二楼缓缓地走下来,脸色也有点惨白。“你怎么了?”他看她气鼓鼓的。“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气成这样,这么心疼啊。有线索吗?”他自己不知道,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的样子。“没有什么发现。”“哈?”原其朗翻翻白眼,“你是不是为了不干活,故意的啊。”他笑笑,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辛苦了。以后这种事都留给我做。”她看着他,他又不知道看向何处去了。是在看烟火吗,她突然也有点想放烟火了,这年过的有点太没年味了。原其朗发现,最近从舟有点心不在焉。她问哥哥,“你说,他会不会是婚前恐惧症啊?”原其龙眨眨眼睛,“要不灌醉他,酒后吐真情?”“我看可以有。”“万一他真的恐婚,你怎么办?”难道只有他恐婚吗?原其朗心想,所有人都觉得她恨嫁,好像她是强娶唐僧的老鼠精一样。求婚的是他,着急结婚的人是他好吗?她心里也有很多忐忑啊。一切都太快了,匆匆忙忙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通顺,她隐隐觉得,他们在用战术上的勤奋掩盖战略上的懒惰。“从舟,这是给你买的白衬衣,登记还有宣誓的时候穿,你试试呗。”“好的,你放那,我一会试。”她把衣服往床上一掼。“阿爹总算把我的礼服送过来了,我去试穿一下。”过了会,她推门进来,问他,“你看我穿这身好看吗?纯手工,做了三个多月呢。”“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我根本没有穿。”他回过头,看到她眼中翻飞的泪花,心里也是一恸,他又错了不是吗?“从舟,你想念考古现场吗?跟我说真话。”“有时候,我还挺想再去一次。我会想起,禚尔看我的时候那副傲慢但又欣赏的神情,想念写工作笔记的夜晚,满天的繁星和旷野中的虫鸣,想念阿富汗的小驴车,咿咿呀呀地走着,好像走了几千年一样。”她叹口气,“你是真爱干那个啊,那这几天是在害怕吗,怕你后半生要远离真爱?”“我只爱过你。”“但是不够啊,”她尽量心平气和的说话,“你在小寒山说,我敷衍你一次,你心痛到窒息。那你敷衍我半辈子了,你知道吗?”他无力辩白,只知道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越跳越快,越来越疼。“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不是挺天真烂漫的,现在我是不是特别懂事?从不知道发愁的孩子到百无聊赖的大人,这中间经历了多少扫兴的事,你知道吗?……其中,最扫兴的是你。”“我不是在怪你,你跟你爸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文物,躺在那里等你来挖,来证明什么,我是活生生的人。你知道吗?”她就是在怪他,她说得颠三倒四,他认真的听着。“去年采访时我摔了一跤,尾骨轻微骨折,晚上只能侧着睡。白天太疼了,只能站着吃饭。我看到隔壁卡座里一个小姑娘撒娇,她对男朋友说,你上午也没有陪我,下午也没有陪我,我要跟你分手。我在一边看着,就觉得真幼稚啊。我就笑,但是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跟她一样的委屈啊,我还是计较啊。今年到现在,我们见面的天数不超过20天。不管我多需要你,你永远不在我身边,你甚至很少主动给我打个电话。”“不管你以后怎么做怎么弥补,我的伤是已经发生的。跟我的骨折一样,等我死了,你去刨,折过的痕迹还会在。”“小的时候,我以为爱是永恒的。现在我知道了,爱是消耗品,它不会从少到多。我也恨我自己,明知道你是那么被动的人。这几年,我为什么不去问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没皮没脸自己一次次往前送。如果我主动一点,也许今时今日情况就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正在一列高速下行的过山车上,那么慢那么慢的爬上去,吊足了的胃口,然而在最高点的时候,你心里是最害怕的,你知道,一下子,你就要飙到最低谷,以最快的速度。你整个人,就要失重了。你的人生,终究还是要回到低处的。“但是没用啊,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按耐了那么久,积压了那么多,今天撑不住了,我的心快要疼死了。”她拿起剪刀,把俞绣娘花了几个月一针一线缝好的新娘礼服绞了。决绝如此,他从未见过,不敢劝,不敢哄,甚至不能插一句话,只有无穷无尽的心疼。“我这几年磕磕碰碰,好容易缓过来了。一开始,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我越喜欢你就越害怕,越怕就越想把你推开,可是我都没有机会推开,你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一直做梦,梦见我在到处找你,我在空中,你就在地里。你不往上看,我怎么喊你都听不见。后来我不喊了,我梦见我躺在土里的棺木里,等着你来打开。你怎么也都不来,好黑,我好怕。真的,我的心快要疼死了。”她一口气说了真么多,眼泪已经和瀑布一样,满脸都是湿的,“我们分开吧。”她不愿就这样结婚了。她不要只有她一个人狂喜,更不要他们两个人都有所犹豫和保留。他往前一步,想要够到她,她又后退了三步,退到了门口。他没办法了,红着眼说,“你知道的,我很会找东西。但是如果你走了,我没有信心找回来。”“我们完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