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死生无奈
太子殿内,早起的罗刹披散着一头长发,早已在镜前等候许久了,此时李弃怀揣着画像忐忑地躬身走到了罗刹跟前。对于这个男人,李弃总是猜不透他,她甚至不知罗刹今天找到自己究竟何事,会因为自己的画作,给自己遭来杀身之祸,或者是一时的荣耀。
“阿七,过来。”相对于修罗的急躁,内敛的罗刹太子显得十分的耐心,即使他已经等候了许久,也没有一点怪罪李弃的样子。
李弃一愣,向前走了几步。
“来,今日替我梳一回头吧。”罗刹淡然地看着李弃,对于阿七而言,罗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在他的眼里,阿七只不过是个路人,是修罗的心腹,或者,可能是自己孙子的朋友吧。
“殿下,今日是什么大日子?”李弃禁不住问道,她心里想着是不是罗刹已经知道了什么,此时的修罗军已经收到消息集结起来,不久他们便会攻破大光明宫,救出修罗,至于修罗会怎么处置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儿子,李弃说不准,也许自己又一次无形之中,扮演着死亡的超度者。
“因为今日,我便要进行天问了。”罗刹简单地说道,然而要做到这件事情,却是要多大的勇气,要顶住多少的压力,也许这样的天问,罗刹要经历很多次,很多次。
“殿下真是个长情的人,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殿下依然是找当年给您父亲梳头的小人,这是对陛下最深的敬意,人家说你们父子感情不是很好,但是小人觉得,事实上陛下、殿下其实感情很好。”李弃心念一动,不禁说道。自己扪心自问,罗刹的确是个很好的帝王继承者,然而她心里清楚,下一个继承人,早已由浩瀚选定,便是罗刹再怎么努力,也最终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而已。
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说,也从来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纸,这不得不让罗刹重新审视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他的眼神里,似乎可以看清一切:“你很大胆,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
“恕小人斗胆,小人不仅敢说,甚至,甚至还画出来了。”说到了这里,李弃从怀里拿出画了许久的作品,“殿下曾经想要小人画一幅画,说这幅画要打动你,如今小人已经画好了。小人斗胆觉得,这才是殿下最想要的生活,一生追逐的目标。”
罗刹差异地望着李弃,说实话他的确不喜欢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他就像带着面具的人,让别人根本猜不透,看不清,然而今日却是这个陌生人突然间叩开了自己的心门,摘下了自己伪装已久的面具,一时间,罗刹不知是感动还是恐惧,他甚至不顾自己还披散的长发,颇为期待地说道,“阿七,来,呈上来!”
当画像从左到右缓缓地展开,罗刹首先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群群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他们一排排地站在这里,年轻的站在后面,越是年老便越靠前靠中,他们穿着各色服饰,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有的抱着孩子,有的却是夫妻同站一起,而画像的正中,便正是那拄着弑神戟的白发苍苍的修罗,而紧挨着修罗的身边,正是罗刹和他那死去已久的妻子,还有小介,小介的异类父母,还有——还有——
好一副全家福,好一副五方域大同的画作!
那些死去的,未曾死去的,一个个的身影出现在了罗刹的脑海里,那是多么刻骨铭心,历历在目,这不禁让罗刹终于想了起来,若是自己的子孙不死,或许自己早应该有这样庞大的家族了吧。
“从今往后,咱父子携手管理天下,待到他日昌盛时,粮食满仓,儿孙满堂!”
曾经的罗刹也不过只有这样小小的愿望,他为这个愿望和走入朝堂,可以扪心自问,这些年来自己利欲熏心,结党营私,培植党羽,曾经说自己喜欢异类的女子,而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为了手握兵权,不惜与异类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想把自己杂交出来的孩子变成战争的工具,到头来,自己无非不过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同。
为什么,这些年来,这一切都变了,那自己还争他个什么虚名薄利,图他个什么无限的寿命?
“难道,真是儿臣错了吗?”
泪水从眼间不争气的滑落下来,罗刹心中剧痛不已,然而现在疼有何用,后悔有何用?他的亲人被父亲杀了,他何尝也不间接害死了父亲的儿子,亲人的逝去让本来可以谅解的父子形同陌路,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现在的罗刹只能成功,成为那皇位上的下一个继承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接出自己囚禁于碧落阁的父亲,才能再次父慈子孝,替他颐养天年。
“殿下,你哭了?”李弃默默地看着罗刹,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这一提醒让罗刹便如同触电般地醒来,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冷眼看着身后几乎看穿自己一切的李弃,暗示道:“你确实打动我了,可是有时候,人还是不要那么聪明的好。”
死亡与自己再次擦边而过,李弃不得不又跪了下来,再次装得魂不留体的样子,看来这一次,又是自己多嘴了。
“算了,起来梳头吧。”望着长跪于自己身边不起的李弃,罗刹默然地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最终眼里闪出了一丝不忍,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其实也不过是孤单一人,便是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这样倾听他的心声了。”想到了这里,李弃暗自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前挑起了他的长发,这让她赫然发现,罗刹脑后的头发却已经全白了,即使是头顶与鬓角,也是黑白交加,这不禁让李弃想起原来罗刹也是过了古稀之年了,这样的老太子,远望着皇位将近一辈子,直到死的那天也做不成皇帝,却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多么可悲,多么的可叹啊。
“怎么了。”看着怎么也下不了手的李弃,罗刹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发现您也老了。”李弃造次地说道。
“是啊,也老了,”此时的罗刹终于在李弃面前卸下了伪装百年的面具,他深情地凝望着李弃,终于动情地说道,“阿七啊,其实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我也知我的生命已走向了终结,只不过,我自私地想要在死前也实现一下自己这些年来奢望,即使是在做梦也心甘情愿啊。”
一时间,李弃恍然看见了他额顶盘旋着的死亡诏书,对于罗刹的忌惮,李弃这时早已转化成了同情,于是她很认真的替他梳了起来,就像是对待当年自己的父亲,那是对这个生命最后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