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快排干了,蜷曲的身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察觉到寒冷后不自觉地缩得更紧。很难想象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男子能够以这样的姿势长时间维持不动,或许是因为腰部单薄,也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压迫。“冒犯了。”段希灵弯腰抬起对方的一条胳膊架在肩上,在起身的时候感受到了微弱的抗拒。“不……”“再忍一忍,马上就不冷了。”“今鸿……”他仔细分辨了一阵才听出对方在反复叫的名字,动作又轻柔些许。“白先生,我不是他,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75我听你的白项英从从昏迷中醒来,仿佛做了一个很漫长且平静的梦,但他似乎并未随着梦的结束而回到现实,因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直到听见房门外传来段希灵的声音,似乎在跟谁打电话讨论工作。他想起了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如何在金松饭店门口遇见对方,又稀里糊涂地跟到这里。不,不是前一天晚上。白项英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此刻不过凌晨五点,一切都还只是两三个钟头之前的事。他其实并没有睡很长时间,感觉上却像过了一整个夜晚那么漫长,浑身酥麻麻的,如同一个许久不曾休息的人突然间睡了个好觉,感官逐渐恢复过来,肉体却处在休眠状态尚来不及清醒。身下羞于启齿的疼痛还在,提醒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那身从霍今鸿家里带出来的军装不知被收去了哪里,此刻自己身上穿着像是崭新的白色丝绸睡衣,稍动就能闻到一股洁净的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像他这么浅眠的人,连什么时候上的床,换了衣服,甚至手腕上抹了药都不知道。若不是已经意识到这并非做梦,他甚至想闭上眼睛,让梦境持续得更久一点。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他应声抬头,正好与举步进屋的段希灵目光相接。“白先生,你醒了?”“段社长……”“抱歉,打扰你睡觉了,今天不去社里,所以要跟编辑交代些事情。”“为什么不去社里,因为我吗?”“如果我现在去工作,留白先生你一个人在家,那等我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见不着你了,我说的对吗?”“为什么不希望我走呢,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我倒是希望你给我添麻烦,这样至少你出于愧疚不会那么快拒绝我,我也可以借机多表现一下。”“开什么玩笑……”段希灵很敏锐地察觉到白项英在说话语气和神态上的变化。半个月前对方甚至都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秒,任自己如何主动攀谈永远都是躲躲闪闪,客套又拘谨,仿佛精心铺垫的告白依旧过于咄咄逼人似的。因此在等待白项英苏醒的这三个钟头里他预先想好了很多种说辞,以免对方清醒之后茫然无措,或在惊慌之余急着离开。然而他猜错了。对方只是坐着,仿佛已完全能够接受眼下的状况似的,平静,甚至略微冷漠地同自己说着话。在那之前一定刚刚发生了什么,白项英和霍今鸿之间,除了肉眼看得见的伤痕之外还有外人不知道的事。这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机会,但如果在不恰当的时机问了,也可能会适得其反。白项英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些细小的变化,他只是累了,像一根绷了太久突然松懈下来的弦,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原状。面对曾经当做负担避之而不及的段希灵,他也没有力气再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反反复复地揣测对方的心思。唯一需要小心维护的东西已经濒临破碎,其余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我的确很内疚,因为我的私事让你遇到麻烦,段社长,你在拘留期间被刁难了么?”“算不上刁难,特高科的人对我也算客气,包括霍科长,白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段希灵没想到白项英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关于这事,惊讶于对方“清醒”得如此之快,如果可以,他反而更加愿意同对方说些闲话。“我大概知道霍科长为什么会迁怒于我,审讯期间他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终于明白你先前为什么总是推脱我的邀请,是我让你为难了。”“……问了什么?”“如果这些话会给你造成负担,我想我还是拒绝告诉你比较好,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白项英没有反驳,他想对方或许是对的。事已至此知道霍今鸿对段希灵说了什么其实没有意义,况且他光靠猜也能猜出大概,这时候让对方重复那些话只会给两人徒增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