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此刻,寒冷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巨大的邮轮泊在码头边,在暗沉的天空下暂时沉睡着,而几个小时后,这个庞然大物便要载着追寻理想的人们,去向远方。
比起文茵纯粹的兴奋,采薇看着薄暮晨光中的大船,却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个时代比起百年后,落后了太多,别说是一个女孩子,就是男人出国,所遇到的危险和挑战,都难以预估。文茵虽然健康而富有活力,但她本质上仍旧是一个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没有吃过丁点苦头的千金大小姐。在大上海,她要做什么,总有人纵着她,也总会有人保护她,但是去了美国呢?
没错,那边会有江家表叔接应,可在这之前,还有漫长的两三个月海上旅程,谁能保证一帆风顺?
她看向文茵那张迎着海风,激动万分的脸,一时五味杂陈。
码头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这会儿只有寥寥几人,除了从外地赶来坐船的乘客,还有几个时不时走来走去,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估摸着是以偷摸拐骗为生的流氓地痞。
姐妹俩虽然穿得并不显眼,但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一眼就是能看得出的。站了没多久,显然就有人盯上了她们。
三个男人走了过来,一脸谄媚猥琐的样子。
&ldo;姑娘,是要坐船么?那得去前边排队,我们帮你们拎箱子如何?&rdo;
文茵到底还算有点警惕性,见到这几个陌生人,如临大敌般紧紧拎着小皮箱,冷着脸回绝:&ldo;不用!&rdo;
然而三人已经笑嘻嘻欺身上来,分明是要直接夺箱子。
&ldo;你们要干什么?!&rdo;文茵拉着采薇退后一步,恼火大喝,想将远处巡逻的卫兵吸引过来。
然而她气势实在是不算足,几个男人仍旧嬉皮笑脸继续上前:&ldo;姑娘不要怕,我们就是想帮你们把箱子拎过去。&rdo;
码头这些混混不见得是要明火执仗抢劫,但掉包勒索这种事,采薇在一百年后也听过不少。而且这些人常年混迹码头,巡逻的卫兵很有可能被买通,睁只眼闭只眼。
就在采薇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时,一个穿着黑色呢风衣的男人,走过来,温声开口道:&ldo;两位小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船还要等会儿才开,外边风大,要不然先去车里坐会儿。&rdo;
采薇借着淡淡晨光,朝来人看去,这是一个颀长挺拔的年轻男人,眉目英俊,温文尔雅。
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连照片都没有,但就是觉得有些眼熟。这人的模样,让她莫名想起前几日救了自己的那个谢季明。
她想,也许是因为此时的情形和那日很像,也或者是因为,天底下英俊的男子大概都长得有些相似。
她自然也看到了男人指得那辆车,其实在姐妹俩从黄包车下来时,那车就在,不过谁都没有注意。
文茵反应很快,对她这种娇小姐来说,开得起汽车的男人,肯定比市井混子安全多了。她拉起采薇假装嗔道:&ldo;怎么现在才来?快冻坏我们了,走妹妹,咱们赶紧上车。&rdo;
男人轻轻一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向前,微微躬身,做了个有请的绅士姿势。
两个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的地痞见状,只得悻悻然离开。
虽然男人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新派绅士,但毕竟不知道他身份,在他替姐妹俩打开后车座门后,采薇却没办法像上次信任谢季明那样,毫无顾忌地钻进这辆陌生的车子。
倒是文茵拎着箱子,没心没肺地坐了进去,还不忘嚷嚷:&ldo;别说,还真是冷得很啊!&rdo;
采薇看着这个大喇喇的姐姐,再次为她的远行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
车门边的男人显然是觉察出她的小心思,轻笑开口:&ldo;姑娘不用担心,你们安心在车里坐着,我站在外头,等日出之后,人多了,你们再下来。&rdo;
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思被看出来,采薇到底是觉得有些尴尬,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垂在身前的辫子,欲盖弥彰般道:&ldo;先生误会了,我没担心什么,刚刚多谢你,外面太冷,您也进来吧。&rdo;
男人指着远处的海面,笑说:&ldo;实不相瞒,我是专程来看日出的,坐在车内视野不大好。&rdo;
东方日出早,这会儿太阳已经从远处的海平面,露出了一截小小的红色影子。
采薇看了眼日出的方向,又回头看向男人,正对上他那双深沉如水的温柔黑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在看她时,好像并不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孩。她从不属于她的模糊记忆里,努力搜寻了一遍,很遗憾,并没找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
一阵寒风出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男人和车内的文茵,几乎是异口同声道:&ldo;快进去(来)吧。&rdo;
采薇没再犹豫,坐进了车内。
男人果然没有上车,而是稍稍走开两步,立在栏杆边,背对着车子的方向,远眺海上云层中正在升起的朝阳。
因为后排座放了个皮箱,两个纤瘦的女孩坐着,也不免有些拥挤。文茵手肘撑在箱子上,微微伸着头,透过前方的车窗,朝不远处的男人看去。
她好奇道:&ldo;妹妹,你说这个人做什么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