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青却还是把那本书塞进了他的包。“你好好想想,这场病也不是立时就要命的。他病一场,过几天好了,又能骂人了,又能算计着卖女儿卖孙女了,病一场就能变个人吗?”这话没错,病这么一场恐怕是改变不了高明礼,“但是在这个时候治他,不合适吧。”“合适,现在最合适。害病的人,精神上最脆弱。”“用啥法子呢?也不能真伤着他。”高杨也希望父亲能吃一吃被家人放弃的苦,希望他受苦后能悔悟,能意识到他对杉杉对燕子犯下的错。但他脑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就是读了孙子兵法也想不出什么招数。刘青青绞着手,说:“人要变,就得遭个大变故。这个慢阻肺,听着还不算太大变故。”“慢阻肺不算,肺癌算不算?”高杨有了一个主意。“那肯定算啊。”高杨拿出《孙子兵法》放回去,在刘青青的嘴上啵了一口,笑着说:“我有主意了,保证把老头子治得服服帖帖的,你就放心吧,这么一遭之后,他肯定再也不敢算计咱家里人了。”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为了防止被算计,居然要先算计老父亲一回,高杨有些无奈。但刘青青说的对,不经一次大变故,高明礼是不会变的。为了让老父亲变得文明又礼貌,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用上兵法,治他老子一回。高明礼出院时已经快元旦了,高杨筹谋了一个礼拜的孙子兵法,从出院的那一刻开始就发动了攻击。他叫了一辆小巴车,像呵护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把他抱上了车,又嘱咐司机慢慢开,小心护送已经度过慢阻肺急性发作期的老父亲回家。小巴车走到了高家坟地附近,高杨的第二步棋也走出来了,他跟司机说:“师傅,在路边停一下,我有几句话跟先人说。”到了高家先人的墓前,高杨默默坐了一会儿,又装出一副愁容,唉声叹气地回到了车上。这两步棋走出去,高明礼就已经开始怀疑了,他变着法地找高杨说话,问自己的病是不是真不要紧。高杨知道火候还不到,含含糊糊不说什么实在话,反而搜罗了很多平常吃不到的东西给高明礼端到跟前看着他吃。“杨杨,你实话跟爸说,爸这个病真不要紧?”高明礼夹起一筷子腊牛肉,迟迟不敢往嘴里放。高杨又拿出两盒好烟,推到了高明礼面前。“医生不是说不让抽烟么?我那纸烟都叫你妈收了。”高杨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出门拐去了老厨房,在高明礼的棺材跟前坐下来。高杨坐在那,只为了吓一吓他老子,他心里其实想的是新果园的事。卖杨树的钱基本都花在医院里了,可这十亩地的新园子已经给人家交了地租了,反悔都来不及。新园子要种的树苗他有,开春土地解冻后就能迁过去。苗子不用花钱,但十亩地他自己种不过来,高明礼的病虽然一时不要紧,但肯定是干不了活了,免不了要花钱请人。再说,除了种新苗子,平整土地、栽支架、整水渠、买化肥,一项一项都是钱,可这钱从哪里来呢?高杨心里想的是果园,高明礼肯定以为儿子在愁他的病,他扶着墙挪到了高杨面前,又问:“杨杨,你实话跟爸说,爸这个病真不要紧?”到时候了,高杨稳住乱跳的心,把自己想好的招数又过了一遍脑子,这才扑到高明礼怀里哭了起来。老头子看他哭,自己也止不住地嚎了起来。高杨连忙捂住高明礼的嘴,哭丧着脸说:“我妈还不知道实情,你千万稳住,我妈心小,不能再把我妈吓唬病了。”老头子大概是明白了,也难得对老妻发了善念,他不嚎了,强忍着低声呜咽着。高杨看他这样,于心不忍,险些忍不住要说出实话,可一想到妹妹和小女儿的遭遇,他的心就硬了下来。他扶着高明礼,让他靠着棺材坐下,跪在老父亲面前,大喊了一声“爸”,做足了戏才开始发功。“爸,儿不孝顺,儿没本事,儿没办法把你送到西安看病。”高明礼的手抖了起来,头转过去,两眼直直盯着那棺材,“杨杨,别哭,好好给爸说,爸这个病是不是不得成了?”“是肺癌,晚期。我害怕把你吓住了,就跟医生说不要说实话,跟我妈也没有说实话。”听了这话,高明礼整个人瘫在凳子上,喃喃问:“那我住院,那隔壁床,人家也是肺癌,人家好像说,西安的大医院兴许能看好。”高杨早有准备,他哭着说:“我问那人他女了,说是去西安大医院可以先做手术切肺,实在不行了还可以考虑换别人的肺。爸,怪我,怪我没本事,花不起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