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云猛然地听到了这一句话,倒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他们居然不声不响就这样地订婚了。在订婚之后,他们是未婚夫妇了;这未婚夫妇,当然有同行的可能,怪不得她说,我不能干涉她了,就微笑着道:&ldo;那很好,我倒不曾喝你们一杯喜酒。&rdo;他这话原是向令仪说的,转着眼珠,就向计春身上看来,这可不是他的手指上,也戴着一个金戒指吗?计春似乎也有些感觉,立刻将手缩着垂下去。人跟着站了起来,就低了头而且垂着眼睛皮。
冯子云脸上带了三分冷笑的样子,就向他道:&ldo;你读书的成绩很好,进行恋爱的成绩,却也是不错。怎么以前没有听到说这话,突然之间,你们就订了婚了?&rdo;计春只是低了头,没有做声。
冯子云道:&ldo;你已经征得你的家庭同意了吗?&rdo;令仪原是远远地站着,这就抢上前一步站到他身边来道:&ldo;冯先生!你也是个崭新的人物吧?现在的婚姻,有征求家庭同意的必要吗?&rdo;
冯子云笑着点头道:&ldo;我也是如此地想着。但是计春的家庭我是知道的,与常人有些不同,所以我这样问上一问。&rdo;计春听他如此说着,心里就不由得极度地跳荡着,那颗心差不多要跳到口里来。还好,冯子云只说知道他的家庭,却没有说知道他家庭里是怎么一回事。因之那涨破了脸的红色,复又退了下来。
令仪道:&ldo;冯先生!你说知道他的家庭与常人不同,你且说出来,是怎么个样子与寻常人不同?&rdo;冯子云看看令仪的脸色,又看看计春的脸色,就微微地笑着道:&ldo;知道是知道,但是你已经和他订了婚,应该比我知道得还详细些,我就不必说了。二位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是劝我做证婚人呢?还是另有他事呢?&rdo;
令仪这就想着,这话可难说了。难道就对他说,我是为了来宣布已经订婚了吗?便借了这个机会,带着一点玩笑的意思道:&ldo;对了,将来少不得请冯先生和我们做个证婚人,所以今天我们订婚之后,立刻向你来报告这个消息。你觉得我们这婚姻是很美满的吗?&rdo;
冯子云点了头微微地笑道:&ldo;那自然是很美满的。&rdo;令仪觉得这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挽了计春一只手臂,笑道:&ldo;我们可以走了。&rdo;计春对于令仪这种行动,当了冯子云的面,实在难堪得很。只有取下帽子,向冯子云深深地一鞠躬,随着令仪走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冯太太,她点着头笑道:&ldo;我刚在窗户外面听到,你们已经订婚了。特别快车,你们的成绩,真也可以打破一切纪录了。&rdo;令仪微笑道:&ldo;是的。这是许多人所不及料到的。&rdo;冯太太和他们说着话,一直送到大门口来,见他们二人上了汽车,而且开着汽车走了。
冯太太靠了门框,兀自站定了望着,心想:我原来以为孔小姐太放浪了,希望周计春不要交这样一个朋友,结果,倒把这样一个无阔不阔的小姐,讨去做老婆了。她这样站在大门口向前望着,冯子云也就走出来了,冷笑一声道:&ldo;你看这不是一件笑话吗?周老头子牺牲一切,把儿子混到初中毕了业,挣命也似地把他送到北平来,想步步前进,造就一个人才,偏偏就遇到孔令仪这种魔鬼,他不过是我的学生,我有什么法子能干涉他的婚姻?我看这孩子的前途,要断送在女子手上了。&rdo;
第十九回服敌挟郎来高宣约指(3)
冯太太笑道:&ldo;他可以发老婆财了。你怎么倒说要断送了呢?&rdo;冯子云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ldo;你以为这是好现象吗?我知道,他在家里已经订了婚的,而且女孩子还很好,不料计春这孩子胆大妄为,竟敢犯重婚罪。&rdo;
冯太太道:&ldo;你为什么不说出来?&rdo;冯子云指着去路道:&ldo;你看计春这孩子,受了令仪的挟制,上上下下,好像是她一个亲随的听差;我若是把他犯重婚的罪说了出来,我看计春这孩子,他没有应付令仪的能力,那更要受她的挟制了。这是他们的家事,自然是让他们家庭去解决。我虽是受了周老板的重托,我只能管他读书的事。我马上写信给周老板,顺便告诉他一声,也就是了。&rdo;说时,他一路摇着头,走进他的书房去。
在他走进书房去一小时以后,也就把给周老板的那封信写了起来。他自己踌躇了一会,替自己着想,也当替人家着想,直沉吟了两小时之久,才用双挂号寄了出去。在五天以后,这封信到了安庆了。
这个时候,周世良在安庆城里,为儿子奋斗,依然在磨豆腐。心里也正自计划着,自己离开北平的时候,和计春曾算过一回账,好像留给他的钱,只能维持两三个月。这时,忽然接到冯子云先生寄来的一封挂号信,心里这就想着,必是儿子要钱用,不敢写信来要,只好托先生代为催讨。那么孩子也就够可怜的了。他虽然不大懂得文字,可是自己急于要知道这信的内容;接到信之后,就拆开来,站在豆腐架子边来看。所幸这封信,全文都是白话,竟可以看懂十分之九,其余不识的一分,也就可以猜出来了。那信上是:
世良老板台鉴:
自从你老去后,我就打算着计春搬到舍下来住的。只因为有点小事耽误,没有去催他。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出了毛病。不知那位孔小姐怎么会和计春认识了,她就代他出了钱,搬到一家公寓里去住。
我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奇怪得了不得,要去拦阻,已经是来不及了。计春是个穷孩子,年纪又轻,哪里经过舒服日子?受不住孔令仪把钱来引诱他,终日里坐汽车,吃馆子,看电影,一味地游玩,什么也不管了。
我劝计春不醒,就用师长的资格,骂了孔令仪一顿,不料她恼羞成怒,糊里糊涂,就和计春订了婚。他们订了婚,就是未婚夫妇了;一对未婚夫妇来往,做先生的有什么法子可以干涉他?而且他们知道我不能干涉,今天还特意同到我家里来,举着订婚戒指给我看,好像他们订婚,倒是专为了在我头上来出气,才这样子的。我虽是十分生气,也无可奈何!
我想,你老将儿子念书,牺牲太大,不能和他人打比,必须要让儿子成就一个人才,那才不冤。至于那个孔令仪,是百万家财人家的小姐,多少王孙公子在她身后追求;她也未必真能嫁计春,这时偶然高兴,玩弄计春一下子,将来她不要计春了,她另找十个八个也不难。计春呢,可是就这样让她毁了。
我知道这件事很重大,但是我没有权干涉,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地写这封信来告诉你,至于你打算怎样办,可以赶快写信来,好早早地挽救,要不然,你再跑一趟北平,那是最好的了。
收到了这信,也不必着急。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急也是无益的。你慢慢想法子罢,问你好!
冯子云上
周世良捧了这封信在手上,颠三倒四,看了好几遍,人也呆了。有好几个买豆干的,手上拿了篮子,葫芦瓢,全围了豆腐架子,望住了他。约莫有上十分钟之久,周世良两手捧了那几张信纸,不住地抖颤着。有人在身后环绕着他,他却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