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想了一宿,却毫无结果。因此次日早上,她竟是拥被鼾睡,反而坦然了。睁开眼睛,只见太阳光照在院子里,反映到墙上,只觉得光彩she日,阳气蒸人,分明是天气不早了。自己还不曾开口叫女仆说话,却听到有账房先生刘清泉的说话声。他道:&ldo;我早就要回南的,总是耽误下来了。昨天接到东家的电报,让再迟两天走,说是那里有事要我办呢。大小姐还没有起来吗?&rdo;接着又有个人说:&ldo;你是为了今天报上登的那段新闻来的吗?&rdo;刘清泉低声喝道:&ldo;不要胡说了!仔细她听了去。&rdo;
令仪听到,不由心里一惊,报上有一段什么新闻?我听不得,难道我要计春登的那一段启事,他已经登了出来了吗?自己突然由被里向外一伸,抓着衣服披在身上,就这样披着,趿了鞋子,掀开一角窗纱向外张望着,正是刘清泉和余家的女仆在说话。情不自禁地,这就叫了起来道:&ldo;老刘!你说什么,报上登着我什么消息呢?&rdo;
刘清泉听到小姐的声音,只好站了起来,隔了房门答道:&ldo;小姐起来啦?我早就来了,可不敢惊动呢。你看见报了吗?&rdo;令仪道:&ldo;这叫废话,我若是看见报,还问你做什么?周妈今天的报呢?快拿来给我看。&rdo;外面周妈答道:&ldo;今天的报早就给你放在床面前啦。你往日不是醒了,就随便拿起来看的吗?&rdo;
令仪回头看时,床面前茶几上一沓大小报纸,被自己拖曳到地上来了。加上拖鞋在上面一阵践踏,印下了无数的脚印子,而且还踏破了几块,于是自己捏了两个拳头,只管在屋子里跺了脚道:&ldo;混蛋!真是大混蛋!把报弄得这样一地,你们吃了饭,都干些什么?&rdo;说着话时,那周妈正进来收拾屋子,心里可就在那里想着:你只管多多地骂上几声罢,看看倒是谁混蛋呢?
令仪将报纸放在茶几上,一手理着头发,一手翻阅桌上的报纸。在登启事的所在,逐一地都注目看过了,并没有关于自己的消息。就叫起来道:&ldo;老刘!老刘!你到底是在哪一家报上,看到登了我的消息?怎么没有呢?&rdo;刘清泉还在屋子外面站着,听候小姐的消息呢。令仪一问,他就答道:&ldo;哪家报上都登得有。你瞧瞧社会新闻,就瞧出来了。&rdo;
令仪被他一句话提醒,翻着报上的社会新闻一瞧,早有一行大字,映入了眼帘,乃是:&ldo;摩登小姐巧遇拆白党。&rdo;令仪心想,这也不一定就是指着我吧!可是再跟着去看第二行小题目,这可很明显地说着自己了。那小题目上,标明的是:&ldo;百万富翁的大小姐,要嫁豆腐店的小老板。&rdo;
令仪不必再看别的什么了,只这十七个字已使她心惊肉跳,人是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定。最难堪的,下面还有两行小题目,乃是:&ldo;赔了身体又耗财,原来他有黄脸婆。&rdo;
令仪看到这里,恨不得一拳,将这报纸打一个窟窿,但是心里尽管恨这张报,却是也非知道这新闻的内容不可,于是还忍住了那口气,将这段消息,跟着看了下去,那消息原文登载于后:
有皖籍大富翁之女,孔其姓,而某某其名者。姿色甚佳,又善交际。男女娱乐场合,常见其芳踪,因之男性在后追逐者,亦为数甚多。但有钱之人,多不知爱情为何物,女士不能例外,对于真诚拥护之有志青年,皆置不理,专与年轻貌美,佼童一流之少年为伍。盖在彼亦系一种享乐主义也。
最近与一同乡周某者往来频繁,由朋友而订婚;由订婚而行同居之爱。周年方十七岁,而又姣好如女子,女士出入相携,甚为自得。而为该男子制衣服,供食用,同游玩,所耗亦达千金。平常男子施与女子者,女乃反其道而行之,但女固非视贷财如粪土者。只因周某假称家中系乡中财主,拥有巨产,唯乡人禀性吝啬,其父不肯多与游学之资,所以外表依然寒酸耳。孔女对于此种言语,居然深信不疑,以为所耗之财,不久可以取回。
不料昨日得其家中来电,调查确实,周某家中,并非富有,其父在省城开一小豆腐店,而其房屋,尚系孔家之产业。不但此也,周某自幼即聘有一黄毛丫头,作为童养媳,此女尚在家中。
孔女拥有交际明星之名,不料乃为一小孩所骗,目前欲退婚,则已失身于人;不退婚,则如此大家闺秀,断无嫁人作二房之理;十分踌躇。而一班对孔追逐失望之男子,则无不抚掌称快云。
令仪跳着脚道:&ldo;这报上胡造我的谣言,我不能随便放过,一定要告他一状。&rdo;于是掀开这张报,又拿一张小报看看。那社会栏头一条新闻,便登的是这件事。题目安得更弯曲,是:&ldo;豆腐店小掌柜人财两得。&rdo;小题目是:&ldo;百万富翁的小姐会看上了他。&rdo;那新闻的内容,大概是一个所在发出来的,所说的都差不多。
令仪本订有五六份报,大大小小都有。今天将各报一翻,竟是一家也不曾遗失,完全把这消息登载了。令仪顿了脚道:&ldo;他们全登了,要什么紧?我就全告他!&rdo;回头一看,老妈子怔怔地站在一边呢。便瞪了眼道:&ldo;怎么不给我打洗脸水?&rdo;周妈道:&ldo;水都凉了。正等着伺候您啦。&rdo;
令仪红了脸道:&ldo;你们这些人,都有些不识抬举。平常待你们太好了,你们就一点也不怕我,做什么事都很随便。哼!好歹有那么一天,要我大发脾气的。老刘呢?&rdo;这三个字的声音,却来得格外地大。刘清泉道:&ldo;在门外边站着啦。&rdo;
令仪道:&ldo;你一早就到这里来干什么?是知道报上登了我的消息,你打算羞辱我一场吗?&rdo;刘清泉笑道:&ldo;那我怎么敢呢?我也是怕小姐瞧了这一段报会生气,所以特地跑了来瞧瞧,看看有什么事没有?&rdo;
令仪道:&ldo;有什么事呢?人家毁坏了我的名誉,我就得去告他赔偿我的损失。&rdo;刘清泉道:&ldo;告人家不着吧。人家没有在报上登出你的名字来呀!你要是出头告人家,不是自抓着金片子向脸上贴吗?&rdo;
第二十一回一电激啼痕登门问罪(4)
令仪也不做声,匆匆地洗完了脸,就来找她的表叔余子和。他正在书房里看书呢,好像是很镇静,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仪一进来,他就迎着笑道:&ldo;大小姐!也不必生气,这是交际上免不了的事情,我看一定是不满意于你的朋友,放出来的谣言;好在这报上也没有指明着是谁,含糊过去就算了。你一定要去追究,反而不妙。&rdo;
令仪道:&ldo;难道我就罢了不成?&rdo;余子和道:&ldo;你若是有这件事呢,你要追究的话,岂不是把事情更加一重证明吗?你若没有这件事,让他们说去,不久也就自然水落石出了。&rdo;
令仪一听,话不投机,又发了她那大小姐的脾气,扭转身躯就走开了。心里可就想着:他说,这段新闻,是我失意的朋友放出来的,这倒有些像;这其中袁佩珠小姐,和这班人还是接近的,我去访一访她看。若是在她口里找出一点消息来,我再和这个人算账。脑子里忽然泛出了这个主意,就一点也不考量,立刻吩咐汽车夫开车,坐上车子,就向袁小姐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