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吴久生喜欢吃,但平时不常能吃得上的东西。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单手全收拾出来的。
按照他的个性,早该是蹦蹦跳跳靠过去,抓过胡达的胳膊,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下去才对。但胡达的神情还有些不太自然,他送别二位警官以后关上门,人隔着远远的站在门边,像是在犹豫是要直接走近过来,还是放下水果转头就离开。
吴久生没穿鞋,直接赤脚蹦下了床。
他和胡达的身上都穿着纹样相同的病号服,站在近处,相互看着,谁也没先打破那份沉默。
区别只在于胡达的目光躲躲闪闪,漏看了很多吴久生眼神中流露的闪光和深意。
过了许久,吴久生才轻声开口。
“刚才警官们都在的时候,你叫我什么来着?”
胡达摸摸头,不太自在。
“我那是怕你紧张,说胡话呢……他们也就是例行问问话,不会有事的,你也不是犯人,面对他们,用不着害怕。”
“我不害怕。”吴久生回答,像是怕胡达听不明白一样,他又强调了一遍,“有胡叔叔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胡达的目光在那刻异样地投了过来,他仔细看着青年的脸,但从那张仰着头翘着下巴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头绪。最后他只能以尽量平常的口吻,点着头说:
“不害怕就好。”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青年又问,“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就是你信口胡诌老不要脸说是我哥的时候。”
胡达笑了笑。
“我乱叫的。”
“不算乱叫。”吴久生说,“没人那么叫过我,我第一次听,挺新鲜的,你再叫叫?”
胡达这下又有些茫然了,他胸前抱着水果,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按照青年说的尝试着叫了一次:“……小久?”
吴久生应了一声。那声回应轻轻的,像是落在一块软垫之间包裹的空气里,落在一片云雾里。
他回味了片刻,笑着对胡达说:
“以后都这么叫吧,感觉挺亲的。”
胡达端碗的手在他的眼帘前边一震,吴久生把住了它们,接住了那些摇摇欲坠的果实。
“抱抱我吧胡叔叔,”他说,“我喜欢……和你这么亲。”
那大概是青年努力所能说出的最露骨的话。他情事经验尚浅,不懂得如何撩拨,只能像小孩子渴望母亲的拥抱那样冲胡达举起双手。
胡达的眼底又传来那要命刺痛的感觉。
他是不能哭的,而吴久生那个爱哭鬼又哭得实在太多。
他将青年揉进怀里,青年身上温暖馨松的味道闻起来就像太阳。他对自己说,这下好了,老天爷把一辈子的好东西都塞给他了,后半辈子,他再也交不上别的好运了。
第二十二章
肘关节骨折不是小伤,保守都需要四个月的修养才能完全康复,即使骨折线完全消失,拆下外固定石膏后,也要进行相对应的理疗和复健,来避免肘关节黏连等后遗症,但胡达才在医院呆了半个月就坚持要办理出院。他没有五险,大多数的医疗费都是治安队给他划账,出院的时候严天没有到场,但派了一辆警车过来,顺路将他们捎回坪乡。
开车来的是小张,他给胡达带来了队里签发的六千块钱,作为群众举报四毛的奖金。为警队供职的线人,领取奖金的标准一般是作案金额的10,这六千块拿在手里,比实际应该折算的金额要少很多,但胡达理解,他和吴久生在东莞留下的烂摊子已经给严天带去了不小的麻烦,就是现在支取的这笔钱,应该大半都是出于严天的照顾。
过去的胡达是不会在意钱数多少这种事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答应过林建华,需要接手叶浩接下来的治疗,身边还有吴久生,需要他操心未来的生活,让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需要钱。
人民币这种东西,第一次在胡达的脑回路里具有了实实在在的概念,他合计着那六千块的用途,颇有了一种人到中年,初次成家立业后需要照料家庭的紧迫感。
手头的资金不够,他就需要重新把生意开起张来,可偌大的坪乡,他也只有那间不起眼的苍蝇小馆子,况且就连那本来赖以为生的厨师活计,胡达思忖,也许都已经不能再干下去了。
他和吴久生搭着小张警官的顺风车回到坪乡时,已经是一天的末尾,日头带着白昼的余热西沉下去,街道昏昏暗暗的,人们注意到警车,却没留意两个早提前下车步行,从偏道上匆匆忙忙融入街巷的人的身影。
胡达料想到他和青年不能大张旗鼓地回到这里,但直到真的站在久久烧烤的门头前面了,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才分外的清晰强烈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青年直接就傻了眼。
久久烧烤已经完全不是记忆里的样子。胡达领走前在大门落了两道锁,其中一条带铰链的锁头不知道被谁给绞断过,只留下断成两截的残骸。大门因为那点松动被人为地抬上去了一截,在那点空隙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果皮垃圾,门前的水泥地同样一片狼藉,摞在一道又用防雨布盖好的塑料椅子也被拆出来,摔打得七零八落的,为数不多还保留着四条腿的几把椅子弃儿似的被拖到了凉棚之外的水沟里遭污水泡着、日头晒着,早像损坏了百八十年的报废品一样变色变形,不堪使用。更不要说还有人用不知道哪来的大红色喷漆,在卷帘门上喷了一个大大的“拆”字,红艳艳的,喷漆未干时顺着笔画的末尾流淌下来,把画面搞得就像恐怖片,透着一股瘆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