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至之日,太庙行荐黍之典,朝廷命宰执祀于圜丘。华兴帝率众臣祭祀,百官皆要去参加,叶榆受不得寒又被特令放了长假自不必去,在家看着往来仆役们往枝头上挂灯笼。他在一旁偶尔指手画脚一下,到底是自己家坐着不动都是舒坦的。
陆问薇让丫鬟们将新做的鞋袜都收纳好后,起身先去暖阁里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叶玹,随后才从里头出来,打玉蝉手里接过一只五蝶捧寿的紫铜手炉,塞到叶榆手心里。
“今个儿是冬至节,咱们得往东府一趟。”陆问薇便说着边替叶榆拢了拢衣领,待看他整个脖颈都埋入毛领中后,这才罢手。叶榆全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白的是脸,黑的是眉眼,除此之外好像再无其他颜色了,像是一幅山水画,没了原先的绮丽,却带了几许清清淡淡的疏离韵味。
这样想着陆问薇忍不住将手合在他脸侧,感受到手下的微凉,不由得揉了揉,想搓的暖些。叶榆见她这幅模样,不禁弯了弯眼睛,乐不可支道:“玩什么呢,走吧夫人。”
陆问薇正待悻悻放下手去,却被叶榆捉了回去,拢在手心里一道捂在手炉上。外头下着细细的小雪带着寒意,乍一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叶榆脸色越发白了起来,但笑意不减,仍是带着陆问薇往外头走。俩人还不等到了门口,便这样迎面撞上了叶弘跟孙氏两人。同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五六个婆子丫鬟,七八个仆役,这样排开瞧着倒是一大团人挤在了他们院子门口。
叶榆心下疑惑,上前见礼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我同问薇正待要往东府去。”自从分了府后,叶家的兄弟姐妹也不过往这边就来过那么一两回,叶弘同孙氏也鲜少往这边跑,每逢过节,都是叶榆和陆问薇回去的。正因如此,才使得叶榆感到奇怪。
叶弘没有发话,倒是一旁的孙氏面上略有不善,黑着一张脸,愣是扯出个笑来,对叶榆道:“你父亲同我都想孙儿了,想过来看看,玹儿呢?可是在屋里头呢?”嘴上说话,就迈开了步子,绕过叶榆跟陆问薇往里头走。
因为天气太冷,叶玹又小,故而叶榆同陆问薇俩人便没打算将孩子一道抱过去,怕孩子受了寒。见孙氏往里头走,陆问薇脸色一变,松开叶榆的手,转身往屋里去。
还不待到屋中,就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陆问薇心下一惊,撩了帘子快步往里头去。只见叶玹的奶娘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看着孙氏将孩子抱起来。许是因为叶玹睡得正香,猛地被抱起来扰了梦,小嘴一撇哭的十分卖力。陆问薇听不得孩子哭,一声声就像是扎在她心头上一样,让人难受,她上前去伸手想从孙氏怀中将孩子抱过来。谁料孙氏竟会一巴掌将她的手拍落,不让她碰孩子。
陆问薇眼神冷了几分,压着心头的火气,问道:“婆母,孩子饿了,把他给奶娘抱着吧。”
孙氏冷冷瞥了陆问薇一样,将叶玹身上的小被子裹了严实,道:“府里头有的是奶娘,就不用你操心了。”她说的府,自然不是散秩大臣的府邸,而是东边的叶府。
陆问薇拢在袖中的手捏紧了几分,冷声道:“婆母这是意思?”
孙氏脸色不善,甚至于连装出来的一点笑脸都没有了,直接开口道:“玹儿是叶家的长孙,我同你父亲想要养在膝下,你们若是想孩子了,随时回去看看,怕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是孩子的亲祖,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叶弘也发了话道:“既是长孙,理应养在身边,正如你们母亲所言。”他一锤定音,今个儿就是来将孩子抱走的。
叶弘又道:“既然如今榆儿执意要分府,我同你母亲也不强留,那就由我们来养玹儿。只当代替你们行孝于身旁。”
陆问薇听得真切,叶弘这是打算是孝道来压他们,企图将孩子带走。百善孝为先,当今华兴帝更是以仁孝治国,最是看重孝道。叶榆身为嫡长子跟父母分府而居,本就容易遭言官口舌,若是不顺应叶弘的意思,将叶玹让孙氏去养,恐怕更是遭人诟病。如今多少人眼巴巴盯着这位新晋升的年轻大臣,巴不得能寻出些错处,好落井下石。
在叶榆病重之际,她曾立誓只要叶榆能平安无事,她宁可放弃那些仇念,恨也好怨也罢,终究比不过她的丈夫孩子,比不过她的家。重活一辈子,她只想要活得好,可没有叶榆和孩子的日子,又怎么能算得上好?所以当叶榆说要分府的时候,她才会放弃叶府中的经营,只盼着跟叶榆在外头过清净日子。
陆问薇心头翻腾,听着耳畔孩子的哭声,眼神愈发森冷。如今可好,她本不愿意再跟叶弘这些人有纠葛,他们偏生要跟她过不去。那是她的孩子,哪怕是叶榆点头,她也不能就此拱手相让。
孙氏抱了孩子往叶弘身旁去,周边的婆子丫鬟纷纷跟在后头。叶弘看了眼孙氏怀中的孙儿,面色缓了缓,转而对叶榆道:“我同你母亲先将玹儿带去,你们待会儿也一起过去吧。”说罢便要走人。
“等等。”
叶弘闻言一顿,见开口的是陆问薇不禁皱紧眉头,不悦道:“怎么了?还有异议?”
陆问薇指骨攥的发白,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玹儿不能带走。”
叶弘原本想开口训斥一顿,但忽然想到她在避暑山庄时对叶榆的悉心照顾致使七月产子,体谅她爱子心切,便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要走。叶玹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下上气不接的好不可怜。
叶弘跟孙氏正待出门而去,却是被人抬臂拦下,拦住他们的正是叶榆。外面雪落得比方才更急了,不知何时院子里竟然站满了玄衣护院,这些护院自然不同于普通的家丁,这些都是叶榆府邸里的私兵。上京之三品以上官员,亦或是王公贵族家中蓄养少量私兵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
明面上说是家仆护院,实则便是私兵了。不过蓄养私兵自由一番规矩在里头,比如其数量则是有严厉的限制的,不然华兴帝又如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榆家中护院约莫五六十人,这样既不至于犯了忌讳,手上也有可用之人,自然目前其要责不过也就是看家护院罢了。
叶弘气结,怒喝道:“大胆孽子!你想做什么?跟你的父亲兵戈相向?”
叶榆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眉眼间沾了几片雪,分明是山水画般的模样,偏生带了几分戾气。他微微抬手,指尖比雪还要白上几分,带着冷意。只听得院子中一片齐声低喝,带着肃杀之气。
“父亲你看这雪下的多急,玹儿这样出门会受凉的。”叶榆语气十分缓而温和,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叶弘心底大恼:“让开,想跟你爹动手不成?”
气氛就像是绷紧的琴弦,僵持着,下一刻仿佛就会就此断裂。叶弘抬手一巴掌朝儿子脸上扇去,带着被忤逆的冲天怒火。叶榆不想做白眼狼,但也没有打算做受气包,这一巴掌自然落不到他脸上去。若是今日叶弘来是问他讨要别的东西,那什么都好说。但跟他抢儿子,这个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