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入梦的神情从起初的惊讶转为平静,语调听不出波澜:“你怎么来了?”
周婕笑笑:“我想来看看你。”
母女俩有三分像,周婕模样沉静温和,保养的好,气质也很不错,四十多岁的人,看到像三十多岁。模样并没有变多少,所以满入梦不难认出她。
满入梦静静审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去年就跟你爷爷通过电话了,知道你会来南庆读书,一直想来见见你…又不敢。”
气氛变得尴尬,两个人之间甚至比陌生人还冷清,满入梦噢了声:“你这么多年没见过我,怎么认出来的?”
周婕笑了一下,试着走近,却在满入梦略显冷冰的目光中尴尬顿住脚:“这个嘛…你爷爷定期会给我寄照片,让我了解你的近况。”
这个满入梦倒不知道,不过想想也能想得通,满耕生生性豁达,有容人之量。儿子去世,儿媳妇改嫁,他也不会做出那种逼迫儿媳妇和孙女断绝来往的事。
周婕说:“我其实…经常都会给你寄钱,但是你爷爷不肯收。想来也没有告诉你,满满,妈妈其实很想你。”
她眼睛红了些,被满入梦眼神一扫,尴尬的擦过眼角的泪水,纵然周围人少,但是偶尔过来的人还是能发觉她们之间的不对劲。
周婕又不敢上前,只能干站着,因为满入梦冷淡的态度,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但还是努力讨好:“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你吃饭了没有?妈妈带你去吃饭。”
满入梦好像在打量她,半响才嗯了一声,跟周婕一前一后的走进学校附近人少的餐厅。
周婕要给她点吃的,满入梦摇头:“不用,我等会儿回去吃。”
“吃点什么吧,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满入梦沉默的看她眼睛,良久后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周婕点了两份饭,又给她点了一杯女孩子都爱喝的奶茶,满入梦依旧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这么多年没见,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想干嘛。
“我想…接你去我家住…”
她犹豫着,说的有些艰难:“你继父…我…我已经跟她说通了,他同意你跟我回家。至于你弟弟妹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其实这么多年来,能让满入梦难受的事只有两件,一是父亲的去世,二是母亲一句话不说就抛弃她改嫁。
如今爷爷把她抚养长大,眼看着她都是一个大人了,周婕却要来接她回去住了。
而且还是在有了新家的情况下,她甚至搞不懂周婕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给丈夫和孩子找难受,又给满入梦添堵。
所以她问:“为什么?”
服务员把奶茶送过来,周婕把吸管插进去推到满入梦面前,小姑娘看也不看,就只盯着她。
那眼神平静得趋近冰冷,周婕无数次想过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是什么感受,现在知道了,是生不如死。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时那样的境况,要她带着一个孩子在山里过一辈子,哪个女人能待得下去?
她试图告诉自己没做错,却总是惦记着青岑山的满入梦,有时候吃不好睡不好,有一段时间还曾经抑郁。直到和满耕生重新取得联系,她的病情才渐渐好起来。
周婕曾无数次的想见满入梦,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亲自关心她。但是同样的,她也害怕。害怕重逢,害怕满入梦的仇恨,更害怕面对十多年前那个抛弃女儿的自己。
打量着打量着,满入梦知道她想做什么了:“你想赎罪?”
周婕点头。
“不用了。”
满入梦说:“我其实过得很好,吃得饱穿的暖。有很多人爱我,或许我曾经希望得到你的爱,但是现在却不需要了。其实这样的事正如爷爷所说,我们无法评判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虽然是你的孩子,但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我理解,但并不代表我不记恨。周婕,你生下我,为什么不对我负责?要不是爷爷,我可能已经死了。”
她的话明明那般淡,语气明明那般轻,没有丝毫咄咄逼人,平静得出奇。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最像一把无形的弯刀,一点一点的刺入周婕的心。
她痛哭流涕,不顾别人看过来的不解目光,拉住满入梦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弥补的机会…我一定好好弥补你。”
满入梦甚至没有挣开手,只淡淡说:“你要怎么弥补呢?那是十多年的时间啊,多少个日夜春秋,多少个孤枕难眠。”
说什么弥补,周婕本质上是想让自己心安,这么多年,她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了一次又一次,所以终于忍不住来见满入梦。以为她会感动得哭天抹泪?太天真了,她虽然对周婕没有多大的恨,可也没有任何感情。其实说来可悲,连恨都没有,可见她在满入梦心里没留下一星半点的位置。
菜上桌,满入梦却起身要走。
周婕拽住她,颤抖的手不肯放开:“那陪我吃顿饭吧…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求求你!”
满入梦推开她的手:“不了,有人在等我。”
周婕的手握得再紧,可满入梦执意要推开,任凭她怎么拉,怎么拽,满入梦还是把她推开了。像手中的沙,握得再怎么紧,它还是会流失。
满入梦头也没回的出去,周婕无力的趴回桌上,瘦弱的女人把头埋进胳膊间,用力咬住唇齿才压抑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