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当她是要问什么,轻松道:“哪里?是圣人说的。”
方拭非:“圣人说的没错,可周公子说的,就有点不是味道了。”
周公子问:“哦?哪里错了?”
方拭非:“哪里都没错,但又哪里都错了。”
周公子笑了一下,一手摆在胸前:“方兄是否没听明白?你倒是将我给弄糊涂了。”
“小弟听明白了。并非觉得周兄所言有错,只是还有些不解,想要周兄解惑。”方拭非点头说,“中庸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天赋予人的就是天性,遵循天性而为就是道,天地各归其位,万物自会生长。只是小弟有一点不明白。这天地间的道,该怎么定呢?”
周公子略一颔首,答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方拭非诚恳求问:“敢问。君臣之间的道,何为尊,何为卑?”
“这不是同个道吧。”周公子快速道,“不过这个问题何需解答?自然是君在上,臣在下。”
方拭非:“父子?”
周公子已觉得她有要坑自己的打算,只是这问题答起来不会有问题。还是很快速道:“父在上。”
方拭非:“夫妻。”
“自然是夫在上啊。”周公子微微皱眉,“莫非方兄有何不同见解?”
方拭非抬起头继续问:“那天地呢?”
周公子顺口道:“天为尊。”
方拭非却是顿了下,重新问了一遍:“天为尊?”
“我……”周公子觉得她这语气不对,在周围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觉得并无疏漏。眼珠一转,猜想她不是在诓自己吧?便面上肯定道:“天尊地卑……”
方拭非接过他的话:“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周公子既然已经说出口,现在反口也无用,便点头说:“天地之道,尊卑不可逾越。譬如陛下,乃天命之子,而我等为人臣下,有何不对?”
几人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只是没有出声。周公子带来的那个幕僚在人群中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越说越容易错,只会更加糟糕。
这位周公子连“道”是什么都背不清楚,四书五经也没有吃透,怎么能与人论“道”呢?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何况关于“道”的辩论,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总是会有各种明知不对,却又叫人哑口无言的诡辩,一不小心,就容易露拙,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公子哼了声,未将那人的示意放在眼里。喊他来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难道自己就连说句话,说些感慨都不行了吗?
幕僚见状,轻叹口气。
其实这些官宦子弟来这种地方,无非就是背背自己的诗作,宣扬一下自己的才名,顺便再结交几位将来可能用得到的朋友。至于切磋,并不算大事。
诗作可以提前写好,谈话的内容也是风雅谈笑为主。事先背好几首诗,觉得应景了就搬出来,众人互相吹捧两句。
总之,这地方大多都是显贵之子,一般人不会过来刁难。只要口才流畅,灵活应对,哪怕肚子里没点墨水,也不容易出错。
即便真有人敢过来挑衅,遇到不会答的问题,他们几人就会从旁协助,帮忙解围。实在是答不出,而对方又刻意针对,就索性一笑而过,附议对方即可。只要表情拿捏得当,做出不想坏了众人雅兴,所以不愿争吵,根本不算事。
所谓文无第一,文人间互相恭维让步的事情,没人会当真的。就算当真,也证明不了什么。谁还故意拿出来说,会反被耻笑的。
这位周公子是什么水准,他作为幕僚,朝夕相处过,最为清楚。此人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也认真读过几年书。可平日里更多时间是跟着父辈做事,要说钻研学问,那还远远达不到。对于书里的东西顶多算是一知半解。
如今一直在京城与各地造势,吹嘘才子的佳名,怕是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在世。
方拭非退了两步,两手负后,笑吟吟地看着周公子道:“周公子看过《周易》吗?”
周公子:“那是自然。”
方拭非朝上一指:“可《周易》,没有给这个天地,分个尊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