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可怜,小小一个人,红着眼睛鼻尖,又不敢大声啜泣,他看着江菱月,吓得睫毛都颤起来,摆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来,叔叔看看。”盛星仍旧是温和的,他从衣袋里摸了帕子,给李渐宽擦眼泪,然后擦鼻涕,又弯下腰抱起他,安抚般轻轻地晃着。
江菱月也起身了,从盛星手里拿了帕子去,又说威胁般,对李渐宽说:“你再哭……”
“你少说点儿,他心也不坏是不是?家里爹妈都没了,你以为他不懂吗?你跟他计较什么!”
盛星忽然满心酸楚,他皱了皱鼻子,泪就从眼眶滑落,顺着颧骨往下淌,他一手揽紧了李渐宽的头,脚下头挪开几步,到门边儿上去了。
江菱月屏着息,沉思过后又坐下了,他夹了一片肝子,往盛星碗里放,有些不服气,可又平息下来,说:“行了,吃饭吧,我不说了。”
盛星穿着件儿淡蓝色的衬衣,他麻色细格纹的西装上衣在外头敞着扣子,又绕回来坐下了,把李渐宽放在腿上,喂他喝粥。
盛星垂着睫毛,弯起的唇角、微凸的颊肌……连带含泪的眼睛都明朗且温柔,他白手握着青花的瓷勺子,轻声哄李渐宽张嘴。
也没一会儿,当盛星回了神再抬头,却看见桌那边儿的凳子空荡荡,饭碗也空荡荡;掰过的半个馒头还在碟子里,可江菱月,已经走了。
盛星饭后抱着李渐宽去找他。
屋里头只亮着一盏台灯,江菱月有些急躁地翻书,一页接着一页;盛星将顶灯打开了,他把渐宽放在床边儿坐,又嘱咐他:“你都大了,以后我抱不动你,你得靠自己走了。”
“我以为你回园子里了。”盛星轻松地半倚在书桌前头,他剪得光滑的玉石指甲,在桌面上敲几下。
江菱月抬眼看看他,也不回话,就再低下头去。
盛星笑起来,他深黑色的瞳仁像滑润的石头,他那么清瘦雪白,可眉毛锋利又茂盛,从额前发丝的缝隙里露一点出来,他到江菱月身边,蹲下了,讨好他:“甭气了呀,你看看我。”
江菱月那些没有名字的怨气,似乎还在心口难以招架地盘旋,他斜眼想探视盛星的表情,可却见那比常人有神的眼睛明亮,又水红,像湖岸边丛生盛春的桃花。
江菱月心口冰冷或是烫热的气息,混作一团。
“我人挺坏的,你说呢?”江菱月带着醋意的讽刺。
这时候,盛星忽然觉得江菱月那么像个年幼的孩子,总在乎盛星身上一些本与他们之间无法相等的关系,生起气来暗自发闷,言语里又有些幼稚地胁迫着。
“我先带他回去睡,”盛星站起来了,要走,可又转身来,弯腰将吻印在江菱月嘴角,他轻声说,“一会儿来。”
那么一瞬间,江菱月产生了很怪异的错觉,刚才的他们之间,像一个坏小子在戏弄扭捏的姑娘。
盛星再回来的时候,西装外衣在肩上草草披着,他手里拖着盘子,里头是嘱咐秦妈刚热好的馒头和菜,还有晚上送来给渐宽备着的牛奶。
“吃,”盛星杵着腮坐在圆桌旁,看着江菱月动筷子,他将奶又吹一吹,说,“不烫,喝吧。”
江菱月再如何生气呢?他那一颗本就被爱情填满的心,是脆弱又动摇的,他只看见盛星一副惭愧又讨好的模样,就甜蜜得不成样子,他喝了一口牛奶,忽然彻底忍不住了,于是凑上前,一次醇香缠绵的吻坚持了很久。
盛星脸热到人误解灯上罩着红纸,他手抓着江菱月肩膀上的衣料,轻声说:“你先吃饭。”
江菱月的眼光,那么和煦痴缠,即便在日子里更温驯了,可风一样的洒脱仍旧存留,不知怎的,盛星忽然记起在柯钊家老宅子的院儿里那天,雪后的世界寒冷彻骨,斜阳与微风里,江菱月在屋檐下头坐,穿了白衬衣和那件破旧军服。
第三十二章清宴冷醴寒
江莲香伸长了胳膊,去试窗外头的雨。
冬似乎真正快来了,雨珠携着沉重的坠穿感,冰团般在皮肤上化开,流畅成湿漉漉一层薄膜;春宵阁不久前易了主,还在并不算景气的生意里停业装潢,但实话是江莲香一连几天便没有再闲着,她总穿着件长袖修身的旗袍,坐着高凳子,靠在门框上嗑瓜子儿、吸烟。
她不挑来的人,那些刮腻子的和漆工们,或者没有寻欢作乐的习惯,可往这儿一混,再抑制不了了,他们要买一次酩酊大醉,也想花钱招个不家长里短的人陪。
太冷了,一大早,江莲香不得不找出厚的旧呢子衣穿,她预备托个人出街上买早点来,于是再次舔着脸,找楼下头打杂的小八。